现在正是果期,小巧通红山楂结满枝头,垂在碧绿的叶片之下。
越弥望着它们。
戚衍仔细地看着她脸上的神情。
她深情地望,踩着脚下坚实的泥土摇头,像在叹息:“戚衍,你别这么做。”
报复的快意在这一刻缓慢生出。但只存在了一秒。
他看着她饱含深情的眼神,不禁想起她以前无数个柔情蜜意的瞬间,恨意和痛苦像一条鞭子将他抽得鲜血淋漓。真心和伪装的假意原来很好区分——越弥的眼睛里也会有真情,在看着她的“初恋情人”为她种植的树木时,她的眼睛盛满深切的思念与哀伤。
戚衍看着她,挥手。小坡下的保镖抬起手中的铁锨,冰冷的铁锨从山楂树的根部挖下去,枝叶乱飘,尘土飞扬。凌乱的叶片和被踩烂的红色果实在泥土上留下一道道红痕,戚衍握着她的手向前,在六棵山楂树的树根被尽数挖断时露出笑容。
“弥弥,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他低声道。
越弥看着一米外山楂树的残肢与尸体,眼睛缓缓眨动。
戚衍让保镖将山楂树曾扎根的泥土都残忍地翻了出来,灰土里混着山楂树的果实,随着皮鞋踩上去的动作,红色的汁液流淌在枝叶和灰尘混杂的泥土里。戚衍踩过山楂树的枝叶,果实,连同曾养育过它们的泥土,他慢慢地碾磨,似乎这个动作能填平他胸口那道愈发疼痛的伤口。
可那个窟窿竟还在汩汩流血。
越弥向前两步,她似乎想说什么,眼睛里像有一条平静的河缓缓流淌。
“戚衍。”
“我阻止过你了。”
“你知道这些土里有什么吗?”
她的裙摆沾上湿润的泥土,看向他的脚下。
戚衍一怔,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好像正踩着的东西,它被泥土和山楂树残破的枝叶盖住,微微凸起,似乎是一个小布袋。如果没有仔细观察,任何人都不会发现山楂树下还埋着这样的东西。越弥站在原地,她静静地看了几秒才上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眸。
她的声音很轻,却刚好让他听得清清楚楚:“你的孩子。”
戚衍即将出口的声音忽然停在了喉咙里。他像一个没有听懂指令的机器人看着她的眼睛,试图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而他脚下像忽然生出无数的尖刺,这四个字落到耳边时,它们从他脚底顺着血管流入他的心脏。
他僵硬地挪开脚,看清了那是一个被铁锨铲断一半的,用五彩线捆绑的黑色布袋。
泥土挡住了半截布袋上一串刺绣的满文。
什么意思?
越弥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他的瞳孔开始剧烈震颤,从脚底钻进来的尖刺在胸口疯狂游走。
“她有五个月大,我已经能看清楚手脚的轮廓。她从我身体里离开前的一个小时,还在吮自己的手指,”越弥的声音很慢,拉起他的手掌放到自己的小腹,“戚衍,你踩着的是她的骨灰。她太小了,火化后连骨灰都只有一点点,我就把她埋在这里,被我的祖辈守护着。现在她没有家了,连骨灰都找不到了。”
她在说什么?
戚衍像被当胸捅了一刀,痛得手掌发抖。他的身形微微摇晃,微红的眼睛看向脚下被铲断的布袋。越弥在骗他,越弥一定在骗他,她是故意的,她是故意的——他剧烈地咳一声,胸口愈合的疤痕开始剧烈的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尖锐痛楚让他难以再直视脚下的一切,大口地喘息着。
越弥在骗他,越弥一定在骗他。
她在骗他!她在骗他!
夕阳余晖下,陆荣和徐青峰完全呆在原地。
越弥没再看他,她蹲下来,从一片狼藉中捡起那个只剩半截的布袋。她用掌心擦掉布袋表面的泥,然后用手掌将掺着山楂汁液的土慢慢地塞到袋子里。她哼着一首满语的摇篮曲,将断成半截的布袋重新系起。
“戚衍,她不会怪我狠心,只会怪你。”
她将布袋放到他颤抖的手心中,那张很小的四维彩超照片从布袋的一角露出来。
“因果不虚,报应不爽。”
第58章 ☆、恨意
夕阳完全沉入山林,大地被夜色笼罩。
陆荣和徐青峰等在一旁,看着久久站在原地没有动作的人。戚衍的脚仿佛在这片土地上生了根,没有人敢上前提醒他时间的流逝。他怔怔地看着掌心里残破的布袋,小小的彩超照片表面有一层灰白的粉末。他想捂住它,可是疾风一吹,将他手中最后一点粉末也吹得干干净净。
血气在喉咙里蔓延。
他握着它,终于挪动脚步。慢慢地,踩着一片狼藉的土地走到车前。
越弥在骗他,一定是这样的。
她恨他,所以她骗了他。她的诡计一直很多,这件事一定也是在骗他。
他打开车门,看向蜷缩在座椅上睡着的女
人。越弥像一只在安全地带可以安稳入睡的猫,她蜷着双腿,头颅倚靠车窗,没有血色的唇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他有几秒的恍惚,片刻后,将西装盖到她瘦削的肩头。
他坐到她的身边,摊开手掌。他的手指沾上了混着山楂汁水的粉末,目光重新聚焦,看向彩超照片上清晰的人影。万箭穿心的痛楚让他低下头,慢慢地,克制地喘息。越弥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他握着布袋,竭尽全力控制自己的呼吸。
良久,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是个女孩吗?”
越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望向窗外无边的夜。
“戚衍,现在你知道我有多恨戚成玉了吗?我恨你,你也恨我,我们不如给彼此一个解脱?”
她的声音并不沉重,反而带着些许雀跃。
她看向他的侧脸,语调轻松地补充:“在我肚子里的时候它已经会动了。医生说还是留下来吧,它会打哈欠,会吮手指。我还看到它在一直在吸自己的手指……但是我不会把它留下来,它当然没有任何错,错的是戚成玉,错的是你。你知道它动起来的样子吗,是……”
“闭嘴。”
戚衍闭上眼睛,他声音在发抖。他痛苦的快要窒息,每呼吸一口气,胸口就产生一阵撕裂般的痛楚。他又睁开眼睛,血红的眼睛看向漆黑的树林:“越弥,你的报复的确很成功,但你别想玩扯不扯平的把戏。你这辈子只能待在我身边。”
“你折磨我还是我折磨你,我们一起期待吧。”
南安市的秋天非常短暂,能欣赏到秋色并不容易。
越弥最近口味很挑,即使是自己爱吃的饭菜,每次也只吃一点。戚衍会亲自等她,直到她烦躁地将饭菜吃完。她不遗余力地换着花样挑衅他,戚衍将这些挑衅全部无视。
越弥则欣赏他的恨意,乐此不疲。
一场云收雨散,越弥转身要枕到他的怀里。
戚衍抽出手臂,转身下床披好睡袍。越弥看着他脊背上漂亮的肌肉,撑着脸笑了笑:“戚衍,你找个时间让我见戚成玉一面,我就把徐有红的另一个秘密告诉你怎么样?再说,你不是很爱我吗,连我这点要求都满足不了。”
他系好睡袍的带子,将她抓住自己手臂的手腕捏起,挪开。
“越弥,你没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越弥也没介意,她脸上仍是笑着的,叹了口气:“你看你,真小气。”
戚衍折磨她的方式居然是每天五菜一汤供应,只能留在别墅不能出门。这算什么折磨?越弥从床上站起身,在他即将离开之际从他的身后忽然扑上去。戚衍本能地反手接住她,她跳进他怀里,双手环着他的颈,笑容浅浅:“答应我嘛。”
戚衍冷冷地看着她,眼睛里盛着冰冷的笑意。
这就是越弥的真面目。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可以做任何事,哪怕是和不爱的男人接吻,拥抱,上床。
“下去。”他的声音冷若冰霜。
越弥抬眼:“那你放手。”
她缓缓道:“你又舍不得。”
说罢,她主动从他怀里跳下来。越弥披着他的衬衫,两条笔直纤细的双腿在宽大的衬衫下移动。她走到窗前,轻轻敲了敲窗棂。隔壁房间里蓦然跳出一只黑白相间的奶牛猫,这是一只流浪猫。
半个月前,越弥在别墅的花园里捡到它。
它奄奄一息,极度虚弱。越弥用温水擦拭它的身体,它吃了一小碗猫粮后趴在她的毯子里睡觉。越弥还以为它要死了,幸运的是它第二天看着就精神了许多。自从那天以后,她就多了一个喂猫的爱好。
她对这只猫的关注甚至远超过他。
不过本来也是这样,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呢?
除了恨意,还有什么能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越弥发现门口的保镖增加了一倍。她想大概是因为戚衍要去纪城出差,怕她趁机跑掉,所以里里外外的保镖数量全部翻倍。越弥并没在意,她用戚衍留给她的手机发了一条愿他一路顺风的短信,下楼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