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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鸟_三门拾木【完结】(113)

  解萦拿的这种蜡烛,并不是欢场上的特制蜡烛,仅是留芳谷随处可见的日常用品。

  这种蜡油清理起来并不方便,解萦拿着剃刀,蹬去绣花鞋,直接坐在他胸口,两脚死死踩着他的手腕,大手大脚地在君不封身上刮弄,给男人本就伤痕累累的身体又添新伤。

  大致将蜡油搜刮干净,解萦推着他去洗澡,之后便将他晾在一边,整个人又沉浸在春宫图的绘制之中。

  这日的后半段姑且算安稳,解萦也给他展示了画稿的草图,画稿不似现实,在解萦五彩缤纷的画作里,他们两人的故事仍在继续。

  解萦睡后,君不封僵在地上养伤,又一次迎来了只有自己清醒的孤独夜晚。幸好如今病痛缠身,身体的疲累足以掩盖他的烦闷。

  虽然疼痛无休无止,君不封到底陷入了一场并不踏实的睡眠。

  这是一顿久违的好觉,君不封被迫惊醒时,心情分外愤懑。

  他隐约闻到一股熟悉的潮气,抬眼看了看偏窗外的景象。乌云已经遮蔽星月的行迹,盛夏时节的疾风暴雨,来势汹汹。

  突来的瓢泼大雨也冲垮了解萦此前布置的排水渠,雨水很快灌进了密室,没过了他的脚背。而君不封在这种突发的寒冷中打了个寒噤,听见一声惊雷。

  他下意识摸来一块光芒最为黯淡的不夜石,瞟了一眼解萦的情况。

  小丫头正在雷声的余韵中不耐烦地来回翻身,处于将醒未醒的边缘。

  他慢腾腾地靠近她,坐在她身侧。

  他替她盖好薄被,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的双耳,不让她被这突发的惊雷搅了睡意。

  雷声减消,君不封收回手的间隙,看着自己手腕上的束缚,突然一愣。

  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的夜里,他总是双手被缚,孤立无援地跪伏在地。

  似乎只有今日,他的双手属于自由。

  解萦破天荒地没有给他施加束缚,她甚至将自己的一切弱点暴露在他眼前,他能看到她纤细脆弱的脖颈,仿佛可以随时拿她的命门做文章。但与其说这是解萦的偶然疏忽,不如说,这是她留给他的一个恶意考验,也许她心里始终期盼着他的反抗,至于她自己的结局是毁灭还是无恙,她都满不在乎。她想考验的,是他对她的真心。她等着他的野心暴露,这样他的暴力正好验证了他此前诺言的虚假。他注定是逃无可逃了,而她也可以更进一步,拿他的反骨举动来进一步折磨他。

  君不封也确实上了勾。

  确认自己双手自由的那一瞬,他下意识看了女孩一眼。

  他在想,如果现在掐住她,几番挣扎之后,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痛苦,都可以戛然而止了。可在这么想的同时,他听到有人在唤他。

  回过头去,角落里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唤他大哥。

  一声一声的,从怯懦到无畏,从撒娇到撒泼。她一直唤着他,始终笑脸盈盈的,直到她长大。

  君不封突然歇斯底里地捂着肚子痛笑起来,无声笑了许久,他擦去了眼角的泪水,恢复了平素的思想空白。

  不去思虑那个可能,那它就永远不会变成未来。

  他会远远地守在一边,勉强维持他们的现状。

  凭空一声惊雷,解萦打了个哆嗦,在睡梦中发起抖。他牵住她的手,心疼地哄她,女孩不清不楚地嘟囔了几声,他很清楚地听到,她在唤他大哥。

  之前在脑海中听到的,是留存在他体内的梦,梦醒了,他很意外还会在解萦口中听到它。

  他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这么叫他了。

  和两人此前朝夕相处的亲密不同,也与她盛气凌人的压迫不似。解萦的这一声低吟,脆弱,低落,像是突然被剥开了内里最深层的伪装。

  她重新成了那个缺爱的小姑娘。

  耳畔尚在轰隆轰隆地回响女孩轻声唤他的声音,他呆呆地跪在她的床边。就像曾经犹豫是否应该悄悄牵住她的手,他在应许与无视之间摇摆,最终认命地,在心里悄悄回应了她的呼唤。

  他在这儿,在这个电闪雷鸣的雨夜里,他守在她床边。

  窗外雨声潺潺,睡梦中的解萦仍然紧蹙着眉头。他将解萦柔弱无骨的小手护进手心,自己偏过身,又在凝视着黑暗中她模糊不清的面容。

  长久以来困扰他的厌弃,在熟睡的小姑娘面前,渐渐消失了。

  心静如海,他在雷鸣的深夜守着心尖上的小姑娘,知道她从未怕过雷,心里依然泛起了苦涩的甜。

  愣神看了她许久,君不封不自觉眼眶湿润,他捧起她的手,在上面落下轻轻一吻。一吻之后,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他低声笑了。

  夜深人静总是容易想起旧事,想到他们曾并肩度过的每个雨夜。

  解萦不怕打雷,却经常被雷声吵得睡不着觉,温婉的性子也随之变了调,骨子里的蛮横一览无余。而他守在床头,总要安抚,待她情绪稳定,又是他为她编造梦幻冒险的夜晚。

  宁静祥和的日常漫长而琐碎,当时以为是寻常,而真走到了穷途末路,才知往日可贵。

  尘封的甜蜜记忆侵占了他的心房,对比如今之惨淡,他垂着头,不断喘着粗气,试图压制濒临崩溃的情感波动。他仰面朝天地向后倒去,冰凉的雨水没过他的大半身体,数不清的小伤泛起细密的疼,勉强将他从几近发疯的癫狂中唤醒。

  甜美可人的小姑娘与如今残忍乖戾的魔女南辕北辙。他在疯狂地怀念往昔,但也不厌恶如今的她。就像他第一次被解萦强暴后,他以为他会恨她,可他没有,猪狗不如地活到现在,还是不恨。

  在雨水中打了一个寒噤,他冷静下来,直起身,又靠近解萦。手掌僵在她身侧许久,君不封到底没能跨过那条线,他乖乖收回想要触碰她脸颊的手,苦笑。

  她是他的唯一特殊,唯一例外,是深爱,也是最爱。

  只是一度如父如母如兄,多重身份视角下的考量,让他很难从中分辨出自己的真意。某种意义上,他感谢如今的悲惨遭遇。解萦的拘禁与虐待,把他逼得不人不鬼,可直到这一步,他才看到了迷雾之后的真相,也渐渐意识到他对她的真实情意。

  以前总想着解萦能够顺顺利利地茁壮生长,成家立业,现在看来,能承担她的凛冽,并为她所喜爱的男子屈指可数。他在种种机缘之下成了她欲望的发泄品,又忍不住猜想,如果没有自己,又有谁能承受她的疯癫?

  仇枫吗?

  并非他以自己的悲惨境地而光荣,只是若非心甘情愿,长年累月的拘禁,爱意总会被磨平。而他一直希望她有人爱,做整个武林的宠儿。

  他只担心,自己陪不了她太久。

  内心始终在自我厌弃与放弃的天平中摇摆,成全他对她的爱恋。

  自尊低到尘埃,他厌憎自己的牺牲,又沉溺牺牲之后的短暂温存。

  他知道,这份博弈迟早会出现一个缺口,将他的灵魂彻底撕裂。

  而今他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也只希望能够留存此刻的平衡。

  不疯不傻,身体康健。

  他在爱。

  用自己的方式,燃尽一切热情在爱。

  爱意蛰伏在每一道伤口中,每一声惨叫里。

  灵魂无需负担多重身份的罪恶。

  神祇终会明白他的殉道。

  第89章 殉道(四)

  翌日,解萦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偏头一看,君不封的睡颜映入眼帘,小小地吓了她一跳。男人正半跪着伏在床头,自顾自睡得酣甜。很久没有在醒来时近距离见到他的脸,解萦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方。从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她留意到空气中有一股难耐的潮湿气味,再顺势往床下一瞥,自己的绣花鞋犹如两条小舟,孤零零地在水中漂浮。

  夏季夜里的狂风骤雨,想是破坏了自己在外布下的排水渠,最终令整个密室都遭了殃。伏在床头酣睡的君不封自然不例外,下半身完全被雨水淹没。

  解萦心虚地检讨自己有点睡眠太好,这样大的一场暴雨,都无法将她从睡梦中唤醒,俗话说雷打不动,大概说的就是她。

  但君不封呢?

  她知道他的睡眠很浅,被她囚禁后更是到了稍有风吹草动就陷入草木皆兵的警惕。平素夜里他会乖乖地缩在床下,不曾做过任何打扰她安眠的举动,可现在他就这么趴在毫无防备的她面前,虽然同样没有威胁,解萦心里却像装了一团乱麻。

  他们已经太久没有靠近过彼此了,君不封越来越习惯沉默地接受她施加于他的残忍,再未与她更进一步。

  甚至有些时候,是他想靠近,而她在抗拒。

  那昨天夜里呢?他是想要叫醒她,还是想要趁机杀掉她?还是说,因为雷声阵阵,雨声潺潺,他特意凑到她身边,怕它们惊扰她的安眠?她更倾向他的好意,但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担不起他一星半点的善意。

  不管君不封的初心为何,他最终都没能对她下得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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