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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鸟_三门拾木【完结】(114)

  呆坐了半晌,解萦感觉自己试图压制的情感又在不死心地抬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情享受此刻的柔情,再让美好渐渐冷去。

  她在君不封身上钉子碰得太多,一切甜蜜恐怕又是她的自欺欺人——解萦预先想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提前让自己的心又死了一次。

  但……或许他们应该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她很早就从自己的所作所为中感受不到丝毫的快意,行径愈发激进,如同例行公事般对他进行着日复一日地折磨。可折磨之后,留给她的余韵,是莫大的空虚。

  心中难得的柔软让她静下心来,她偏过头,轻声道:“大——喂,起来,别睡了。”

  将到嘴的“大哥”咽回去,解萦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君不封依然在沉睡。

  解萦心下一凛,连忙摸了摸他的额头——是如她所料的滚烫。

  大哥又在发烧了。

  君不封平素身体康健,基本从不生病。换言之,一旦生病,寻常人家的小病在他身上都如鬼门关内闯一遭,稍有不慎就落得生命垂危的险境。解萦当然不会忘记几年前他发烧时的惊心动魄。而现在的他被她不人不鬼地幽禁多日,形销骨立,解萦不清楚在这种身体情况下,君不封生起病来会遇到怎样的凶险。

  恨意上头时,总念着要将他折磨至死,看着他在自己面前枯萎。可真到了生死关头,最先怕的又是她。

  支着他的双臂,解萦费力抬着他,想把他搬上床。昏迷中的君不封,身体犹如铁铸,解萦拽了半天都无法将他移动分毫,力气稍有松懈,他整个人就一头扎进水里。解萦慌忙从水中扶起他,用了吃奶的力气抬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将他安安稳稳地送了上床。

  看着他惨白如纸的脸颊,解萦小心地与他贴了贴额头。

  “大哥,没事的。你不会有事的……我在这里呢。”

  四周的草药香气久久不散,君不封在这种安宁中渐渐苏醒。年少时,吃药往往是个苦差事,但不知怎的,如今的草药气息反倒让他倍感依赖,身心平静。

  疲倦而满足地睁开双眼,他撑着酸痛的身体起身,迷迷瞪瞪环视四周——这是他习惯的居室,小而拥挤,温馨清爽,但又似乎与脑海中的印象不同。区别具体在哪儿,君不封一时也说不清,他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层浓厚的雾,整个人的思绪都分外混沌。

  烛光摇曳间,一个娇小的身躯突如其来撞进他怀中,撞得他胸骨生疼。

  来人自是解萦。

  一头雾水地安抚着怀里不安分的小马猴,君不封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冗长的噩梦。试图回想梦境的片段,只记得梦里有解萦,那是个面容姣好的妙龄少女,与此刻在自己怀里乱扭的小丫头片子判若两人。

  垂头看了看一脸委屈的小姑娘,他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顿觉一切似梦非幻。

  女孩稚嫩的童音不住絮絮叨叨,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不久前发了高烧,一度在生死边缘徘徊。这一通发病吓坏了小姑娘,她在他床前苦苦守了三天三夜,才等到他悠悠转醒。

  看着她苍白消瘦的小脸,君不封疼惜地拍拍她的小手:“是大哥的错,让你为我这么担心。”

  “生病这种事又不是自己能控制的,大哥为什么要和我道歉?而且我说过的,要好好照顾大哥一辈子。我就是担心,自己水平不够,万一大哥有个意外,我又该……又该……”解萦情绪激动,君不封看她俨然有痛哭的苗头,连忙拍拍她的小后背,弹了弹她的额头,解萦眼含热泪,吃痛捂着脑门,一脸委屈地望着他。他好脾气地将小丫头放在腿上,身体虽然疲乏酸痛得紧,他却控制不住自己没来由的欣喜。

  解萦被他乖乖抱着,末了转过身,有点好奇地看着他,小手摸了摸他的眉毛,她柔声问:“大哥,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我惹你不高兴了?”

  君不封摇了摇头,牵住她细嫩的小手,脸颊轻轻一蹭:“大哥没事。”

  “可是你……”她黯然地低下头,“不知道为什么,大哥你虽然在笑,我却觉得很难过,感觉你并不开心。明明生病之前还好好的,怎么醒来后就……”解萦踟蹰着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了,干脆垂头丧气地埋进他怀里,不说话了。

  君不封惊讶女孩的敏锐,但他实在没有办法仅凭三言两语就能概括那冗杂而庞大的噩梦。沉默半晌,他揉揉解萦的小脑袋,柔声道:“时间也不早了,你又一个人守了我这么久,肯定没好好休息吧?大哥就不打扰你了。”他将解萦轻轻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褥,自己扯掉身上的遮蔽,只留下亵衣。他轻车熟路地翻身下床,熟稔地在床下蜷缩成一团。

  解萦看着他的举动发懵,满脸疑惑:“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我——”

  他看见了噩梦中的吉光片羽,他和她的未来。

  他被她幽禁,殴打,虐待,强暴……噩梦是无边无际的海,他深陷其中,无从自救。

  现在的琐碎祥和,不过是一个稍纵即逝的梦。

  积压在心底已久的负面情绪轰然爆发,他浑浑噩噩地看着眼前尚未成型的幼小魔女,面色惨白。

  解萦想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急忙要下床一探究竟,他却濒临崩溃地朝她大吼:“别过来!你别过来……别过来……”

  他背过身去不敢看她,心底一个细小的声音却突然冒出头,藤蔓一般缠着他的脖颈,愈缠愈紧。

  这声音在蛊惑他——现在杀了她,就不会有以后的诸多苦楚。只要解萦死了,一切就都能结束了。他不用再痛苦绝望地苟且偷生,也不必在爱恋与厌弃的夹缝中挣扎求存。

  他拼命地摇着头,这不祥的欲念却愈发刁钻地往他脑海里钻,几乎要让他信以为真——只要她死了,一切都可以结束了。

  现在杀她,不晚。

  解萦一掌劈开了他的妄念。

  她一脸怒气地裹着被褥,翻身下床,偏跟他滚到一起,对他怒目而视。

  迎着她稚嫩愤怒的双目,放到她的肩膀上的手掌犹如千斤坠,沉重到抬不起哪怕一段指节。

  只要她死了,一切就可以结束了吗?

  他连攥紧她纤细的脖颈都做不到。

  而小姑娘在关切地望着他,那是他熟悉的眼神,即便目前两人已经撕破脸皮,再无将来,甚至于他就是在坦荡荡的等死,在血腥盛宴的间歇,她依然会这样看他。

  狂热的,关切的,占有的,依恋的。

  他总说她变了,但或许,变的人不是她,是自己。

  他终于学会不再欺骗自己的内心,再去忽视那触手可及的柔情。

  眼前的小姑娘,是那个心里只有他的小姑娘;之后的小姑娘,心里同样只有他。种种因缘交错,他一步一步把她逼向绝路。如果能有改变过去的机会,那也绝不应该抹杀她的存在,他明明可以珍惜她的一切美好。

  他吸吸鼻子,把解萦抱回床上,重新给她掖好被角,要哄她入睡。

  小姑娘却不睡,恼哼哼地张牙舞爪,责问他适才的胡闹。

  女孩的小拳头在他胸口捶了又捶,而他只是对着她傻笑,等她打累了,他才不慌不忙,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喉咙发疼发紧,他想,原来他是这么想念她。

  第90章 殉道(五)

  解萦乖乖地任君不封抱着,显然不明白男人究竟出了什么岔子,他抱她的力气很大,几乎让她感到疼,她不忿地扭了扭身子,提议要下床给他拿一些新鲜的瓜果吃。

  发锈一般的疼痛仍在君不封体内蔓延,成年解萦往往欣赏他的苦痛,所以他沉默,眼前的小女孩并非如此,因此他把一切疼痛的因由告诉她。

  解萦认真听着他隐去因果,天马流星不成逻辑的讲述,眉头皱了又皱,鼓着腮帮子沉思许久,她翻身下床,风风火火地为他熬药。

  小解萦在身边忙前忙后,而君不封千疮百孔的一颗心轻轻泛起涟漪。

  他一直努力迎合,按照成年解萦的需求,塑造出一个总在被她责罚的自己。

  可他真正想要的,不过是已经消散殆尽的,她曾经的温柔。

  眼皮愈发疲累,他一遍又一遍提醒着自己,不要阖上双眼,他要尽可能与记忆里美好待得久一点,再久一点。小小的女孩回应了他内心的呼唤,很快回到他身边,亲亲热热地揽着他的臂膀,同他说不要着急,宁神的汤药很快会熬好。

  疲惫在她幼稚的温柔下遁于无形,他偏过身来看她,手指穿过她乱糟糟的黑发,柔声打趣道:“你看看你,大哥就病了这么几天,你呀,把自己弄得和小乞丐没两样。”

  解萦握着他空闲的手,腻腻地向他撒娇:“那又怎么样!我本来就是乞丐的妹子,乱糟糟的反倒好,谁看了不说咱俩是一家。”

  他笑了:“可是大哥会在意啊。来,把梳子和发带拿过来,大哥给你扎头。”

  小姑娘愣了愣神,高举双手欢呼万岁。她如疾风般在屋里游走,一个风卷残云,君不封手里被她塞了盒稀罕物什,而她已然在他身前乖乖坐好,等着他为她束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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