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在她手下吃了这么多苦头,为什么还是可以毫不犹豫地亲密揽住她?
如果不是又想着要算计她,她实在没有办法接受他突然的温柔转变。
“你突然对我这么殷勤,是又想要跑了?还是,又想对我提什么新要求?”
“丫头……”
“从你那天出现在我床边我就在疑惑,生病醒来也表现得很热情,按理说病人是不可能有这样旺盛的精力来招架一场情事,但你在勾引我,今天还突然对我欲拒还迎……君不封,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怒气冲冲地拖拽着他,薅着他的长发,将他整个人狠狠往墙上撞。
“你到底要做什么!你倒是说啊!”
看着满头鲜血的君不封,她的面容愈发扭曲:“你是又想告诉我,你可以跟我好,赢得我的信任后再次跑掉?是啊……你做得出来,你怎么会做不出来呢?你的承诺从来都是空谈。你怎么可能会真心和我好,你又想骗我!你又想骗我……”
她垂下头,无助地抱着双膝,闷声痛哭。
君不封伏在地上低喘了一阵,勉强撑起身体。
看着情绪完全崩溃的解萦,苦笑稍纵即逝。
他面无表情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解萦抬起头来看着他,满脸血污的他笑得一脸温柔:“丫头,你不喜欢大哥抱你,大哥以后就不这么做了。都是大哥的错,是大哥没做好,你不要和大哥生气。”
他朝着木桌爬过去,拿下上面空空如许的药碗,卖力地砸向地面。药碗应声而碎,散落了一地碎瓷片,他将碎瓷片聚拢起来,跪在碎片上,一下又一下抽打着自己的脸颊。
解萦懵了。
她说不出制止他的话语。因为此刻他所做的一切,与自己平常对待他的方式别无二致,只不过这时主动权在他。他替自己选好了惩罚,再面不改色地实施一切,仿佛受难的对象不是他。
可君不封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解萦习惯他死尸一般的隐忍,也猜想他有天或许会揭竿起义,但绝对不会是对她暴行的承认和追随。这一切令她陌生。如果说这是讨好,他在她面前,甚至丧失了曾令她不住品味的犹豫。
君不封下手不遗余力,很快将自己打得鼻青脸肿,头晕耳鸣。双膝同样汩汩流着血,但他已经不是很能感到疼。
解萦的反应,切实让他心里,密密麻麻地发疼了。
他畏畏缩缩战战兢兢地苟活到现在,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听话,也在竭力营造出他以为她会喜欢的形象。她是高高在上的女主人,他是她完全的禁裔,在她面前,自己既无尊严,也无威胁。所以他一直不清楚,为什么记忆里活泼可人的小姑娘从此丧失了她的笑容。明明已经达成了心愿,他也留在了她身边,她却渐渐形如朽木。
解萦鲜少在他面前情绪失控,适才的那一幕已经是他难得见到的大爆发。他自以为是的示弱在她面前一文不值,她感受不到他的无害。在她心里,他是个口蜜腹剑心思诡谲,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无耻混蛋。他对她屡加背叛,玩弄她的感情于股掌之间,她自然没办法信任他。所以无论他做什么说什么,都没有办法消除她的疑心,只能使她对他的戒备更上一层。维持他们关系最基本的信任已经消失殆尽。
一切因由都源于她对他的不信任,因为不信任,所以患得患失,行事激进。
他的所有努力都比不过她对他的凭空猜想。
是她最先对他说,她爱他,想要他,也是她最先占有他,侮辱他,强暴他。
可为什么,最先放弃的,也是她?
在解萦制止君不封时,他已将自己打到心神恍惚。
他伏在地上,喃喃自语:“丫头,惩罚我吧……”
如果这能让你开心。
第92章 下坠(二)
解萦的心,一寸一寸地钝痛起来。也许此时她应该停下来紧紧抱住他,向他诚恳地道歉,告诉他那是她一时的情绪失控,这一切崩盘都与他无关,他不必为此自责。她理应安抚他的情绪,为他身上的伤口上药,让他好好去休息。他很难得地对她自称大哥了,她也应该偶尔做回他的小丫头。
不可以这样。
想到曾经心软产生的悲哀后果,她定了定神,重复地默念起来。那不告而别带来的惊惧愈发迫近,解萦一脚踩到他头上,轻飘飘地应了声:“好。”
她气喘吁吁地将一个大物什运到密室,待她彻底安放好,君不封便朝着那物件一点一点腾移过去,所过之处,划出两道鲜明的血痕。
解萦搬来的大件,外形仿似木马,上面有着狰狞的凸起,中心的尺寸与解萦曾用来折磨君不封的道具相仿。君不封对这种严酷见怪不怪,由着解萦捆住他的双手,将他轻轻抱起,对着那凸起直直坐了下去。
身体由于自身重量自然下落,两脚又找不到凭依,是难以逃脱的撕裂痛楚,他忍住了疼痛的呜咽,不发一言。
木马随着他身体的自然重量来回摆动,不断摩挲着他。他知道解萦在看着自己,所以强打精神,努力摆动腰肢,卖力起伏。
解萦静静看着他为她上演的独角戏,从熟悉的残虐中找到一点微乎其微的安全感。
不知机械地“表演”了多久,一直作响的铃铛突然噤了声,君不封迟缓地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狼藉,脸上是若有似无的笑。
解萦清楚地看到有一滴泪,顺着他满是血污的脸颊流下来,最后湮没在已经干涸的血迹里。
她见他哭过很多次,并总是暗自享受他的哭泣。
她记得他因自己的背叛而武功全失的痛苦,也记得他抛却自尊舔舐米粥时的心碎,更忘不了他在第一次被自己强暴之后那面无表情的绝望。
一切的一切,她都记得。他的难堪,他的痛楚,她的兴奋……可现在看到他的哭泣,她的心反而被一种硕大的虚无占据。她不兴奋,甚至感受到了几股称得上是钝痛的悲伤。
他从自己身边逃走是事实,但回到她身边后,不曾对她有过丝毫龃龉,也是事实。他开始孱弱,衰老,消瘦到看不出曾经的好皮相,成了个单纯的落魄囚徒,不知终日依傍着什么而活。
解萦一直都知道她爱着的是一个怎样的人,他是热情赤诚,光明磊落,重情重义的好大侠,没有人比他更温柔,也没有人比他更善良。她为他安上无数由自己猜想的恶毒,也清楚地知道,其实他根本就做不出来。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她的一切作为都是给自己的脆弱找一个借口。为了维持关系而保持残忍,她的初心,早已本末倒置。可如果骤然停止,他们会走向何方,她一无所知。
君不封被她从木马上放下来时,身体已经瘫软得几乎无法行动。高烧去而复返,烧得他苦不堪言,眼前的解萦成了不断摇晃的影,他诚惶诚恐地问她能否原谅自己冒犯的过错,收获的都是沉默。
他需要一些行动来让她重拾对他的信任。也许这样,她才会不掩饰真实的自己,重新变回他心里那个爱笑好动的小姑娘。
解萦为他整理床铺,他却拿起散落在身边的碎瓷片,狠狠地向自己的脚踝划去。
“大哥不会离开你的,大哥和你保证。”
也许是身体虚弱,也许是解萦制止及时,君不封只是划伤了脚筋,并没有将脚筋完全划断。
解萦被他吓得花容失色,君不封看着她瞬间惨白的脸,很意外如今的投诚能还让她如此方寸大乱,又懊悔起自己的冲动。
解萦赶忙把干瘦的他抱上床,扯了自己的衣袖便给他做紧急处理。
去而复返的高烧烧得君不封动弹不得,脚踝与身后的疼痛无时无刻地刺激着他的神经,强迫他清醒。君不封沉默地看着解萦慌慌张张地为他忙前忙后,少女片刻不停歇的身影渐渐和梦境里那个进进出出的小女孩重合,他本就模糊不清的视线很快被泪水侵占。
君不封实在想不明白,她本可以面无表情地将他抽打的奄奄一息,又何必在这时突然回归过往,忧心忡忡地为他的伤病负责。明明他已经习惯了旧伤未好再填新伤的日常,解萦放着他不管,他照样可以苟延残喘,迎接她新一轮的凌虐。她又何必突然大发善心,让他自生自灭不是更好?他也借机消解她对他的疑心,成全他的允诺。
解萦折腾了大半宿。此时君不封已经因高烧昏睡多时,仔细处理好他脚踝上的伤口,解萦悉心为他撕裂的伤处上了药,还擦干净了他脸上的血污,为他在伤口上撒好药粉。
七上八下的一颗心渐渐回归到原处,脑海中浮现的,都是适才忙碌时他看她的神情。他的微笑若有似无,有熟悉的疼爱之余,还有着明摆的眷恋。年少时她在他身旁嬉闹,他总爱这么看她。可如今,在一场残虐的收尾,病痛交加中,他依然这样看她。
解萦守在他身边,知道自己今天又做了一件大错事。
当然,按先前的逻辑,她远可以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