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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鸟_三门拾木【完结】(132)

  他恨她的决绝与倔强,恨她明明如此渴求他的爱恋,却仍在自暴自弃地折磨自己,不肯回应他的示爱。他同样也恨自己,恨自己没能早点领会到解萦最深的渴望,最终让这一切流向了抽丝剥茧的解密,他明白得太晚,而他的自以为是最终将解萦推到了万劫不复的地狱。也许从他提出自己要离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先问问她怎么想。问她如果一切尘埃落定,她还愿不愿意跟着他浪迹天涯。如果他去搞杂耍,那她就去讨打赏,他们兄妹还是能做一对儿高高兴兴的江湖艺人。

  他总是以一个抚养者的姿态,站在高处为她划定他自诩她应该走的道路,可是他从来没有真正停下来问问她,小姑娘究竟想要什么。即便她说出了自己的渴望,他也没想着背后的原因,他只是劝诫,只是逃。被抓回她身边,他也没试图问过她,有了仇枫那样年轻英俊的少侠作陪,为何她还是需要他的陪伴。在她崩溃的时候,他只在意自己的痛苦,在她抗拒的时候,他居然在纠结她是不是不再爱他,他任由她的异常发展壮大,却从来没鼓起勇气试图唤醒她。

  他早早把她当成一个无法被世人接纳的疯子,只有自己身饲魔鬼,才能永葆他人安康。他受她的豢养,始终把自己放在与她不甚平等的地位里,或低或高。可却从来没有试图站在她的位置上为她着想,哪怕一瞬。

  他的所有“为了你好”,归根结底,是为了“自己好”。

  解萦一直都是当初那个敏感卑怯的小女孩,她自始至终没有变过。因为脆弱无力,所以狠辣恶毒,越是一无所有,越要倾其所能。女孩一路作孽而向善,他看到的是那个映在墙上的强大的影,他臣服于她的狠厉,醉心于她的温柔,他所幻想的一切都基于她给予自己的迷恋,可他似乎也忘了,他所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个映射出来的假象。她已经在深渊里凄声向他求救了太久太久。他没有听到。

  最恨她的时候,君不封讥嘲两个人的故事就是农夫与蛇。他自己识人不清,而解萦忘恩负义,不识好歹。

  可农夫与蛇本就是并行不悖的两类物种。无法言语的蛇,还能怎样表达自己对农夫的喜爱?

  蛇有蛇道。

  她只能死死咬住他,借着牙齿的毒素让他动弹不得,再一口一口吃掉他。

  这份爱固然畸形,但这就是她能给他的爱。

  爱本身又会有什么错呢?

  那已是他这一生拥有的最为澄澈透明的依恋,像水晶一样珍贵。

  可他在她小心袒露真心的那一刻,就彻头彻尾地否定了她的全部。

  如果还有足够多的时间与机会,他会耐心地抚平她的不安,弥补他因为短视对她造成的伤害;他会引导并维持她的喜好在一个可控的范畴,他和她一起探索刺激未知的喜悦。他会守护照料她一辈子,让她在他面前可以永远做一个小小女孩,不用承担世俗所加给她的一切谩骂与白眼。如果说爱如山海,他定不会只给她曲折的细流,他会为她倾其所有,把他的全部热情与光明都赠与她,让她一直在安稳的大海里徜徉。

  可惜,一切都只能是想想。

  前半生,他没能给她安稳,后半生,他甚至没能给她爱。

  之后的几日,君不封的精力再度丧失得一干二净,又恢复了吃流食度日的常态。他缠绵病榻,死气沉沉地撑了几天,其间解萦的情绪不断失控,数次落荒而逃。而他也频繁出现幻觉,又险些扯了解萦的发带,将自己就地勒死。

  他最后甚至是在哀求自己的幻觉,他说横竖都是死,早一天晚一天也没什么区别,他求幻觉给自己一个宽限,让他再想想破局的方法。他已经救不回自己了,但他想救下她。

  正月十三那天,君不封退了烧。精力稍有恢复,他就嚷嚷着要给解萦下厨,解萦拗不过他,只好跟在他身边做帮手。

  等待饭熟的间隙,两人对坐着沉默,解萦鼓起勇气,很小声地问他:“大哥,前几天你是不是进过书房,帮我清理了一下屋子?”

  君不封“嗯”了一声。

  “怪不得我进去拿药时,很多药瓶都放错了位置,差点练错了药。”

  “没,没出什么事吧?”

  解萦摇摇头,把他按在原地,自己去柴房查看饭菜的情况。

  君不封看着眼前的果盘,空落落地笑了。

  苦苦等待的转机,似乎就这样来了。

  第105章 慈悲(五)

  正月十四早晨,君不封又发起了低烧,浑浑噩噩地在床上躺了一天。十五当天,他拖着病体,愣是下床为解萦搓了一碗汤圆,才肯安安心心地躺回床上休息。

  翌日,他退了烧。

  君不封是个只要稍微有点精气神就闲不住的性子,趁着自己有力气,这天也在屋里东跑西窜,四处拾掇,想要找点事做。夜里和解萦用过晚饭,时间尚早,她整个人的状态尚算良好,也就腆着脸跟在解萦身后,混进了书房。

  自从上次的简单打扫之后,君不封还没进过书房。仅是过了几天时间,解萦的书房又恢复了之前的混乱无序,君不封素来见不得小丫头屋里的脏乱,也不多说废话,直接上手收整,解萦也没阻拦他,仅是默默跟在他身侧,帮他搭把手。

  收拾着收拾着,两人又绕到了悬挂着面具的那堵墙前。

  君不封若有所思地看着上面的面具,随手将小狐狸面具盖在了解萦脑袋上,而他拿起了那张昆仑奴面具,动作有些迟缓,却是笑吟吟地戴了上去。

  解萦一时恍惚,仿佛又回到了男人当着她的面,戴上了“遮天”的那一瞬。

  鬼使神差的,她想要去帮他揭下面具——她从小就喜欢揭下君不封身上的遮蔽,可那形态可怖的面具,已经先于她的动作,掉在了地上。

  不知何时,昆仑奴面具裂成了两半。面具背后的男人,情绪并没有她所想象的平静。他在哭,虽然仍是笑着,眼泪也就这样猝不及防,落到了她心里。

  男人狼狈地擦着眼睛,想要去捡面具,解萦摇摇头,帮他捡了起来,将那碎裂的面具拼好,放到了一旁的书架上,而她自己也摘下来小狐狸面具,重新挂回原地。

  他们心照不宣地沉默,君不封站在她身边,也说不清是哭还是笑。他仅是默然环视着书房的一切沧桑变化,像是要通过那沉睡的死物,回溯过往他们曾一起经历的许多年。

  彼此沉默地久了,解萦又浑身不自在起来。她拾起桌前钻研许久的破旧医书,硬着头皮往下读,而君不封双臂交叠,倚在一旁,还是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看解萦的时间久了,君不封的视线很快飘到了解萦身后那堆密密麻麻的瓶瓶罐罐上。他笑模笑样地提议道:“阿萦,药瓶上的很多字迹都有些旧了,大哥再给你画一些新的好不好?”

  在解萦身后的瓷瓶上,贴有不少字迹仿似狗爬的名贴标签,那是若干年前君不封的杰作。君不封大字不识得几个,会写的字很有限,他们兄妹初来留芳谷,小丫头弄来了笔墨,他便一笔一画地跟着学习写她的名字,将那群乱舞的蝌蚪终于记了个齐全,他的字还是狗爬似得的不好看,要很勉强才能把他和解萦的字迹放到一起。可饶是他的字迹丑到惊人,解萦在炼制自己研发的第一款丸药时,还是央求他写名帖。乱舞蝌蚪似的丑字贴到解萦的小药瓶上,君不封自觉尴尬,总觉得是埋汰了丫头的杰作,可解萦却欢喜地原地转圈,时不时拿起药瓶来看,一个人咯咯地笑个没完。

  时过境迁,曾经还能狗爬似的写明白几个字,现在已经返祖到了只能鬼画符。

  解萦被君不封突然的出声吓了一跳,身体明显一抖,她不着痕迹缩回手,没发表什么意见,单是起身拿纸,为他研墨。待做好了准备工序,解萦抬眼看他,君不封脸上的笑容很淡,解萦低下头,给他让了位置,男人按住她:“以前认得的那些字,大哥早都忘光了,需要你重新教。”

  解萦浑身僵硬地点点头,细细地哼了声“好。”

  她将几款药丸的名字一一写好,聚成一沓推到君不封眼前,君不封摇摇头,慧黠的笑容里带着三分蛊惑:“你知道的,大哥本来也不怎么会写字,也得你重新教。”

  君不封轻微地向她施压,解萦就痛苦地想要逃窜。她强压下自己的恐慌,站在男人背后,轻轻握住他的右手,一笔一画写得专注,而她的左手则被男人宝贝一般地握在手里,这种亲密让解萦渐渐放下心防,待两人围到小桌前,整理着她的瓶瓶罐罐时,她死寂多时的脸孔有了松动,隐隐露出一抹灵动的笑。君不封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也跟着咧嘴傻笑,可他依旧是瘦,笑得一脸褶。解萦看他好笑,伸手去掐他两腮,手指却被他在半道截住,狠狠亲了两口。

  “大哥还记得你刚刚学会炼制强身健体的药丸那会儿,整个人都很亢奋,大哥对药理一窍不通,你练好丹药,大哥就牛嚼牡丹似得往嘴里塞,后来被你骂了一顿还不说,你还逼着我站在墙角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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