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萦立刻猜出了盯梢者的身份,暗笑喻文澜居然还在对这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做文章。她正出神地想着过往,君不封拿来不夜石,仔细查看她的手上有无伤口,看解萦并无大碍,这才彻底放了心。
考虑到有人在暗中盯梢,来意不明,两人久违地恢复了过往,解萦于卧房入睡,而君不封睡在门外。
已经习惯了和大哥共枕而眠,一下少了一个人,就觉出了卧房的大与空。解萦环顾四周,又在嘲笑自己的贪心,本来就是注定离散的幻梦,她竟然还沉湎于享受和大哥厮守的日日夜夜。
哀怨地躺到了枕头上,解萦久久望着床帏不睡,她翻来覆去,始终觉得气氛不甚畅快,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封信。
翌日起床,君不封操劳之余,还在回味昨日学到的“小手段”,准备白天继续抽出时间去河边练功。两人共食早餐,解萦食欲不振得更厉害了,筷子动得极为有限。君不封心疼她苦夏,又为她做了一点香薷饮,解萦喝得依然很少。
两人结伴去医馆,脸色苍白的解萦告诉他,说这日要在医馆帮忙,需要晚些时候回家,他不必接送。君不封应了声好,目送解萦离去。想到女孩萎靡不振的心绪,他也跟着精神不振。这天也没了其他的想法,干脆直接来到湖边,用狂掷石子来排解心头的愁绪。
这石子是越溜越顺,似乎唤醒了一些蛰伏己身的记忆。君不封此前与野猪的交手全凭毫无章法的本能,昨日与后生们的切磋似是一下开了闸,他的脑海里总有错综复杂的招式在窜,混乱了一天,复杂化整归零,重新排了序。
不知从何时起,他闭上眼睛,依着脑海里那隐约晃动的人形,自在地打出一套少林拳法,行云流水。拳法一套接一套地打,后面他又摸出短棍,依然闭着双眼,追随脑海里那灵动的闪光。
他不清楚时间究竟过去了有多久,他的过往与如今的自己亲切地打着照面,它们终于不再忌惮他的失忆,要迫不及待地和他融为一体。
突然听得一声掷物入水的声响,君不封循着风声睁开眼,来者竟是喻文澜。
经过解萦的简单解释,他已经清楚了喻文澜为人刚正不阿,嫉恶如仇。
虽然他身上的冤屈尽洗,多年前也是作过恶的。目前两人身处城郊,偌大个野湖附近只有他们两人,君不封握紧用心棍,盘算着如果大打出手,他有几成胜算。
喻文澜施展轻功,落到他身边,以四两拨千斤的力度撬动了用心棍。君不封咬牙松手不放,当即同他招架起来,两人过招了几个来回,看出君不封明显不似昨日狼狈,喻文澜也便笑微微地收了手,后退数步。
“别担心。”喻文澜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和如今的天下大事相比,当年的江湖纷争又算得了什么呢?这场浩劫,屠魔会旧人死伤惨重……我已经不想再看到故人逝去了。”
君不封姑且信了他的话,依然不肯收起武器,喻文澜轻轻挑眉,也不计较君不封的防备。
“那,喻……总舵主。”君不封念起来只觉得磕绊,“您特意现身,找我何事?”
“不封,都是多年的老搭档了,我也不和你遮遮掩掩。如今战事将定,天下有望一统,但据我们收到的可靠情报,奈何庄并不死心,他们从西域找来了八个高人,要去军营中直接行刺佟将军。佟将军就算武艺了得,与八个顶尖高手周旋,也无异于送死。如今武林人才凋敝,无可用之人,我虽勉强招募了旧将,终究势单力薄。说起来……”喻文澜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噤了声,“我这趟来巴陵,本是想和晏宁聊此前解毒一事,问可有勇士能应召,没想到你竟会在此地。”
君不封稍微收起了一点防备:“如果我应召前往,之后会有报酬吗?”
喻文澜点点头,很巧妙地遮掩了一闪而过的不屑。君不封捕捉到了喻文澜的情绪,也微扬起嘴角,朝对方拱了拱手。
“喻总舵主,我失忆已久,对武林的残余印象就是不想沾身,但国事与家事不同,若只我一人,您今日来找我,我定不会推脱,为国尽忠也是我毕生所愿。但……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家人,我也要养家糊口。在我的命是国家的之前,我的命先是她的。您今天这番提议,我回去问问丫头的意见,她若不许,我这边就不会有后文,她若应许,那就按雇佣的方式来算,我们也可以两不相欠。”
喻文澜叹了口气,无奈地哼笑道:“看来就算是忘了过往,你这人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君不封莞尔一笑,抱拳告辞。
第133章 原点(三)
解萦既然说了要晚归,君不封就听从她的吩咐,本本分分地等她回家。香薷饮已经调好,可待她回家直接饮用,筹备的晚餐也都偏酸偏辣,清新爽口,刺激食欲。
等待的间隙,君不封也不闲着,他和晏宁说好,打算在乞巧节趁势卖一些花灯,除了本来拥有的节日寓意,再讨一个天下太平的彩头。君不封手巧,大量的花灯就由他来编造,晏宁善丹青,糊花灯的工作自然交给他。
君不封点了解萦特制的除虫熏香,在小院里勤勤恳恳地编了一夜花灯,解萦始终未归。夜越是深,他的心就越是乱,等到编完手里的最后一个花灯,君不封不再等待,收罗好院里的狼藉,就出去寻解萦。
离家走了约二三里,他远远望到一个娇小的身影,游魂一般神思恍惚地飘荡。他心里一紧,连忙唤了声“阿萦”,那游魂果然一抖,迷茫地回过了头。君不封按捺不住思念,飞奔至解萦身边,紧紧拥住了她。
解萦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差,她的身体是非同一般的凉。君不封的骤然出现,竟让她很是无措。她紧紧地抓着裙摆,并不回应他的拥抱,只是神色凄惶地望着他,冲他勉力一笑。
他也好脾气地笑笑,直接背起女孩,将她带回家。
不远处的阴影里似乎还有人在盯梢,君不封感受不到对方的恶意,也就无心在此多做纠缠。
回到家中,解萦看到菜罩下置备了一桌的丰盛菜肴,心下恻然。不等君不封开口,她已经端坐到餐桌前,闷声吃了起来。
君不封连忙止住她,要给她热一下再吃,解萦的牛脾气倒是上来了,直接护住了饭食不让他动,君不封和她僵持了几个来回,实在拗不过,也就由着杀气腾腾的她去了。
食欲不振的情况已经持续有一段时间,解萦逼着自己按往日的分量吃完,险险要吐,原地忍了许久,确定难耐的呕吐欲望消失,这才和一旁巴巴等待的君不封离开,去柴房帮他收拾碗筷。
两人配合默契,很快回到卧房,静默对坐。
解萦慢条斯理地喝着香薷饮,君不封也牛嚼牡丹似的连喝三碗,知道这晚或许等不来解萦的坦诚相告,干脆把喻文澜找自己的目的长话短说地告诉了解萦。
解萦的眼睛一瞬变得很红,闪着让他不安的血光,但那凶戾稍纵即逝,又恢复了不变的如常。
她问他:“如果我让你一直留在巴陵,不听他的差遣,你会听吗?”
君不封自然地点头:“会。”
解萦笑起来,但眼里没有一点笑意:“你是大侠,行侠仗义是你的本分,老话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国难当头,难道你就不想去帮忙吗?”
“要说帮忙的话,那自然是想了。这趟出去,虽说是九死一生,但只要活下来,扬名不说,还能收到不菲的报酬。”君不封笑得潇洒,竟让解萦依稀看到了过往的余晖,“但别说是屠魔会的舵主,就是巴陵城里想雇我做保镖的商贾也大有人在,只要给我钱财,我就一定要接吗?我可不是什么贪财的人,何况……”
“何况?”
“何况我还有你这个小丫头需要照顾,你身体虚弱,又可能随时离开巴陵,我可不想错过和你厮守的日夜。丫头,我清楚自己的情况,就算内力修炼得再精纯,以前的留下的经验也都雨打风吹去了。我呢,和野猪打打还行,在真正的高手面前,根本过不了几招,万一折在了那边……”君不封仰起头,竭力不让突来的泪滑下来,“我希望你离开巴陵的时候,是我高高兴兴地送走你,而不是让你奔波千里,领回我的尸体。”
女孩沉默地投入他怀中,久久不语,他抚弄着她的头发,把她抱上床。整理好被角,他抱着被褥要去屋外入睡,解萦从身后勾住了他,姿态强硬,不让他走。
他只得光溜溜地留下来,点了一根红烛,看烛泪滚落,由着激情从夜烧到头。
燃情消歇,已是日上三竿,君不封腰酸背痛地醒来,解萦不在他身边。
他去柴房找人,未果,屋内屋外逡巡一圈,均不见解萦的踪影,君不封心里一紧,没头苍蝇一样无措地寻她。还是离家不远的沿街摊贩告诉他,解萦早早去了医馆,看起来心事重重。君不封才放下的心又紧紧提了起来,思忖片刻,他转头回家收拾自己,好清清爽爽地去医馆接她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