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自己似是恢复了些许气力,解萦想着要在仇枫回来之前,为他简单置办一些吃食,正是仰面朝天思忖菜单之际,洞口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解萦调动全身气力,警觉地支起身体。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人像是被什么人抛投似的,不由分说地砸进了洞穴,男人正试图从废墟中起身,可因为脚上有伤,努力就成了狼狈地爬,徒增好笑。
费了半天工夫,洞口终于竖起了一个摇摇欲坠的高大身影,男人的眼睛湿漉漉的,
在最脆弱的当口,他的视线捕捉到了解萦。
那人是君不封。
留意到了解萦的注视,君不封似乎有些不安。
解萦想,也许她根本就没有醒,也许,她还在做梦。
也只有在梦中,她才会有机会和大哥相见;也只有在梦中,断掉的幻梦会跨过现实的阻碍,让她梦想成真。
她望着对方,由衷地笑起来。
男人也笑,笑里带了点局促,他的双眼通红,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同她诉说。
解萦一如他们过往曾度过的每一天般,笑吟吟地等对方开口。可她等来的,却是男人毫无预兆的坍塌。君不封高大的身体突兀地倒了下去,在解萦心底横亘多年的噩梦竟在此刻再次上演,君不封又一次在她面前生死不明。
她依稀闻到了那四散的血味,熟悉的绝望感铺天盖地倾轧下来,所有的伪装与克制在顷刻间化为乌有,洞中空余她凄厉的叫喊——
“大哥!”
再次恢复神智,君不封有些意识不到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他的大脑昏沉,喉咙干痒,身体依稀泛着滞涩的钝痛,想是高烧未退。但与此前不同的是,他的怀中无端多出块沉眠的坚冰,正在温吞地为他降温。
视线微微下移,解萦一如往常那般,猫一样地缩在他怀中打盹。
他不可置信地探出手,轻轻搭住她的手背——那是他才开始熟悉的寒凉。
眼下的一切不是幻想!迈过了重重阻塞,他终于在梦境的尽头找到她。
君不封无可抑制地哽咽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一瞬拥紧了她。蓄了一路的千言万语在此刻都化为空白,他要用双手去重新体会拥抱她的真实。
缓了片刻,君不封稍微卸下力道,他不想让自己的动静惊扰到女孩的睡梦。可解萦照料他多年,但凡他身上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就会瞬间醒来,这已是她习得多年的本能。
察觉到怀中柔软的胴体突然紧绷,君不封喟叹不止,悄无声息地松开解萦,苦涩地同她对视。
还是解萦最先笑出来,他也本能跟着她傻笑,女孩却笑意顿失,勾着手敲了他一下。
“君大侠,别告诉我你不惜发着高烧也要出现在这里,为的是找我的踪迹。”
解萦平静的语调里隐隐带了指责之意,君不封只觉得如骨梗喉。
都到了这一步,她竟还在和他做戏。
解萦似乎没有意识到君不封身上的异样,她不着痕迹地脱离了他的桎梏,自顾自地起身,为他盖好被褥,又伸出手去探他的体温。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她自语,“师兄吗?不对。他应该不知道我的下落。”
“是我自己找过来的。”君不封低落地应道。
“你自己?”解萦偏过头,向君不封飞了一个白眼。她一向受不了君不封干这种蠢事,也就是手头没有合适的东西,不然她能砸他。
解萦强忍怒意,原地打转,忍了半天,她实在忍不住,破口骂道:“你自己找过来,就又把自己折磨得高烧不退,不人不鬼?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情况特殊?君不封,你已经不年轻了,经不起折腾了!你不知道一次发烧就可能把你折磨得一命呜呼吗?就算你真要找我,那也等烧退了再来。君大侠,你到底在搞什么?”
骂完,解萦也自嘲地笑起来,她当然知道君不封出此下策的症结。她从来都是他的软肋,她只是在这一瞬无比憎恨他的深情。这深情不合时宜,又无法可解,她还是拿他没办法。
接连叹了数口气,解萦并不去看君不封,单是和地上的小石子较劲儿,一枚石子在她脚边旋转腾移,踢了又踢。直到脚下气力把控失衡,石子被一下踢了老远,解萦没了可伪装的道具,这才幽幽开口:“也罢,毕竟是我不告而别,是我不厚道在先,依你的性子……总会要找我的。”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这样也好,你找过来,我也可以好好和你道个别。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早该清楚的。”
君不封绝望地摇着头,再度红了眼眶。解萦避开了他哀切的目光,去为他沏茶水。
男人昏迷时她为他烧的开水,现在来喝,温度刚好。
“你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做什么,我不是早就同你说了,我在这里待不久。怎么,和你有了几次关系,君大侠还真就把我们当夫妻了?”
君不封低落地垂下头,还是不发一语。
心头无端烦闷,解萦这几日才熟悉的恶心感侵袭全身,她攥紧双拳,忍了又忍,依然不想在君不封面前露出丝毫自己怀孕的破绽。
可惜,这次的作呕作祟的时间显然比解萦预计的时间要长,无奈之下,她捏着大腿,强忍住眩晕,愣是挤出一抹笑,挑衅地看着君不封:“君大侠,别装哑巴,你一尊大佛似的往洞口一立,鬼都能看出你的来意,怎么,难道你还真来我这儿竞争当门神了?都说了,我等的人回来了,我和他在一起了,你在这儿杵着,你让他回来怎么想?”
与仇枫的交谈已在两人的默许下成为永不见光的秘密,君不封不打算让解萦知晓。
“阿萦……和我回去,好不好?”
他挣扎半天,低低挤出一句话。
“不回。”解萦似已料到他迟早会说出这句话,态度很随意地将茶水递给他。
有了茶水润喉,君不封的神智也清明了些,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四周的摆设,解萦栖居山洞的时间虽短,但这小小的洞穴就如他们一度蜗居的密室,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仇枫把她照顾得很好,半点没亏待她。
欣慰之余,君不封的心又在密密麻麻地疼。
一杯茶水快速见了底,解萦眼疾手快,又为君不封续了一杯茶,君不封恍恍惚惚地接过,还是在神游。
他的反应看得解萦心里直打鼓,她暗想自己刚才的话语是不是太尖酸了些,又让大哥伤了心。
她早该知道他会找上门的,君不封从来就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她本来也没想慑心铃能起多大作用。给大哥催眠,不过强行竖了一道保险阀,打一个时间差,让她有足够的时间从巴陵脱身。只是破败的身体连累了她本来的计划,她只能停滞不前。而君不封也最终想起她,一路找到她。
她还是需要面对自己亲手制造的难堪。
顺了几口气,解萦调整好心态,柔声开口:“君大侠……师兄那边,想必已经替我把话说清了。同样的话,我在之前也与你说了很多遍……感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时间到了,我也该道别了。归根结底我们非亲非故,只是萍水相逢。不告而别是我不对,我也是怕你伤心。别生我的气,好吗?”
君不封点点头,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
“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解萦强忍着泪,还是轻声细语:“既然不生气,那就让我和你好好道个别吧。”君不封才要反驳,嘴唇很快被女孩的食指堵住,她摇摇头,故作轻松地笑起来,“君大侠,别再挽留了。既然相处的时间所剩无几,我就和你讲些真心话吧。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被困在一个周而复始的噩梦里,梦到大哥随时会走,随时会死。我从过往的经历学到的唯一一件事,便是在意的人可能随时在眨眼间消失。即便大哥好端端地陪在我身边,这个噩梦我还是会做,现在也依然在做。我总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的血味儿。以前我不敢告诉他,怕他笑我多心,笑我杞人忧天。我一直在想自己能为他做点什么。开始我以为,只要让他留在我身边,就是绝对安全的。但这世上哪有什么绝对安全呢?与世无争的留芳谷也会在顷刻间被毁灭,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后面我想,这个法子不行,我总可以换个方式报答他。”
“什么方式?”君不封颤声问。
解萦偏过头,依然不肯直视君不封通红的眼睛。
“君大侠,我确实是在你身上找他的替代。我已经没办法陪着大哥了,在大哥身上,我造了太多的孽,他是可以四处翱翔的鹰,不是被我随意把玩的雀。我和大哥的故事,已经没有之后了,但你是不一样的……你不必重复我的噩梦,你可以跳出这个循环。你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有一笔丰厚的家底,你在这里有很多朋友,人人尊重你信赖你。屠魔会撤了你的悬赏,不会有人来追杀你,也不会再有人计较你的前尘往事,你是自由的,你可以随意抵达任何一个你想去的去处,像你以往一样自在逍遥,你可以放肆地做梦,而你的梦里,不必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