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这次和他见完面,你就不想他再来了呢。”
“怎么会。”解萦努努嘴,脸上的欢天喜地渐次收敛,她低下头,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旋即抬起头,眼里满是苦涩。
“大哥,复仇的感觉,原来一点也不好受。”
君不封似是早就知道她会得出如此答案,单是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轻声问,怎么讲?
解萦斟酌了片刻,沉声道:“以前我恨他害你沦落到这般田地,想着无论我是否能找到你,你的仇,我总是要替你报的。但凡燕姐姐信里和我说他的消息,我转头就要告诉你,看你痛哭,听你咒骂,哀求我们不要再虐待他,我总是很高兴,好像我又一次打败了你。以前我一直以为,我是在为你复仇。现在想想,这也不过是出于一己私欲的报复罢了。很多时候也许都不是报复,他单纯就是我用来虐待羞辱你的工具。而你,真正的受害人,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认可我的作为,你甚至根本就不恨他。归根结底,我的这一番报复,到底是为了谁呢?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自己?如果真的听了你的心声,早在苏州城外的破庙,我就应该停手的。我好像总在作孽。看到他现在的样子,我也难受。这根本不是我想要的。我宁肯你们俩还能像以前那样意气风发地谈天说地,也不要像现在这样……”
君不封以亲吻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解萦费了好大功夫,才气喘吁吁地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她的小脸涨得通红,人还有些生气,叫嚷着为什么不让我说完。
君不封却开始慢条斯理地剥着她的衣襟,淡然地解释道:“因为捧在手里的小妹子彻底长大了,大哥高兴。”
解萦的脸更红了,声音也更小了:“长大了,你,你怎么就……”
他的指尖刚好停在她的肚兜上,顺着女孩日趋丰腴的曲线轻轻一拧,他无不爽朗随和地凑近了她,眼里精光四射:“有些事,你不是昨天就在想?”
十日之后,燕云和林声竹再度来访,两人就这样走走回回,陆续到访了三四次,直到年关。解萦也从开始的欢天喜地,到看到燕云都有些小小的烦恼,耐不住咬着君不封的耳朵问,他俩怎么又来家里混吃混喝。
正月初八,屠魔会有一桩大事要办,加上事情的追踪与收尾,如果燕云和林声竹侥幸存活,下次再来巴陵,最早也是在第二年的重阳前后。
而那时……
四人虽不明说,也都把这次道别,当成了真正的离别。
林声竹每次离别前的话语都不多,这次居然单独将君不封叫到一边,冷言冷语地嘱咐他要好好照顾身体——君不封前两天捉一只在宅院里作祟的野狐狸,因其动作太过灵敏,他追踪途中一时不慎,不幸闪了腰——又絮絮念了些增强功法的窍门,约定下次见面,要互相给对方新研究出来的技艺取名……林声竹开了话匣子,话就说得没完没了,君不封知道他容易啰嗦,没想到人到中年,牛鼻子道士功力见涨,如果不是持续的腰疼提醒他清醒克制,也许他早就为字里行间的担忧而泪洒当场。
临行前,林声竹最后问他:“你确定,你能照顾好自己吗?”
君不封没有正面回答他,单是用力地抱了抱对方。
“事成之后,常来巴陵看我。”
比起林声竹与君不封之间的诸多絮语,燕云与解萦的道别不遑多让,同样哩哩啰啰说个没完,解萦产期将近,燕云提到的,倒都是些安胎调养的法子,说完之后又长吁短叹,一次又一次牵她的手,总觉得不放心。
见她如此,解萦不由感慨,这种感觉,就像要远行的娘亲叮嘱女儿一样。
燕云眼睛一红,骂道:“我本来就和你家大哥差不了两岁,论年纪当然可以做你娘。你嫁人的时候我不在身边,分娩我也不在,总得提醒到位了,省得你这小东西心念一动,又开始活受罪。”
“我哪有。”
燕云背过身不理她,转而解了自己腰间的铃铛,径自甩给她。
“物归原主。”
解萦愣了愣,眼里一瞬有了泪。
“原来这也是我娘的东西。”
“这慑心铃本就该是一对儿,凑齐了才能发挥它的真正妙用,可惜,一旦凑齐,就会被有心人盯上,免不了死于非命。”
“你就不怕我也被人盯上?”
“小臭丫头,少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有你家那乞丐大侠盯着,谁敢在你身边造次?那才是真的活腻歪了。”
解萦举起铃铛,凝神看了看,复又将铃铛重新系回燕云腰间。
“这是我娘送给你的,我不能收。”
“诶,你这臭丫头……”
“我手里这个铃铛镯子,是多年前大哥赠予我的。对我来说,比起我娘,这更像是大哥和我之间的信物。燕云姐姐既然说这东西凑齐一对儿会招惹是非,想来我娘当初也是将它一分为二,赠给了你和其他人。”
燕云点点头,怅惘道:“这铃铛有几对儿,也算姐妹会内部代代相传。另一个继承的,是姐妹会的长老,我和她都算是被你娘养大的孩子,只是她的命不好,最终死在了天机散人手里。”
“那就当属于她的那一份,在我身上延续好了。我娘留给我的东西已经很多啦,我不能带走她给你的祝福。”
“摄人心神的鬼把戏算什么祝福,江湖伎俩罢了。”
“以前茹心姐姐教我学武的时候,说女子在江湖行走诸多不易,狡兔三窟,总要多几门技艺傍身,才能护自身周全。之前她总拿我的丸药赠予姐妹会诸人,而你们又有延续多年传承传统。你敢说,我娘在赠予你慑心铃时,没对你说过类似的话?”
燕云不自在地撇了撇嘴:“说了,语气都和你刚才学茹心的语气一模一样。”
“这就是了。把铃铛收好吧,这是一个母亲给女儿最由衷的祝福,它是独属于你的礼物。”
“可……可你不收这个,我也没有什么能留给你的了。”
“你给我留下的东西已经很多了。”解萦难过地低下头,缓了许久,轻声道,“燕姐姐,谢谢你这段时间常来看我。”
两人说着走到了大道旁,林声竹已经先一步站在路口等待。
燕云向前走了几步,回头张望,解萦站在君不封身侧,卖力地朝她挥手,大喊一路顺风,诸事顺遂。
她的思绪渐渐飘到了数十日前,三人在晏宁家的聚首。
女孩的话语依稀在她耳畔作响,而她红了眼眶。
我最珍惜的妹妹啊。
她快步走到林声竹身边,回过头。
“保重。”
第170章 恩仇(五)
看着燕云的身影越走越远,解萦放下手,怅惘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君不封也探头探脑凑过来,小小踢了踢解萦的脚尖。解萦抬起头,只见男人收起愁绪,笑眯眯地看着她,是过往要哄她开心的姿态,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腹部高高隆起,他怕是会抱着她连连兜圈。
兜圈的愿想最终化为凝在她额头百转千回的轻吻,解萦羞怯地接受了他的吻,脸色变得红扑扑的。
亲昵之后,解萦又瞥了一眼远方,燕云和林声竹的身影已与天色融为一体。她轻叹了一口气,当下也不留恋,要赶紧拉着君不封回家。
君不封笑着打趣,说你这些日子两腿浮肿,几乎无法出门,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不好好喘口气,怎么那么急着要回屋里把自己圈起来。
解萦在他腰上狠狠拧了一把:“还不是担心你的老腰!”
君不封挺了一路的气派果然有些撑不住,疼痛瞬间使他的额间布满冷汗。
停在他们身旁不远处的,是这几日雇的马车。以君不封的脾性,这马车夫本应有他来做,但突如其来的腰伤使得他根本没气力将双腿浮肿的解萦抱回马车,更没办法长时间挺身而坐,只好雇人前来,回家时和解萦各执一边,稳坐车头。
回到家中,一对病号互相搀扶着彼此进了卧房,才关好房门,解萦就迫不及待地把君不封往床上撵,君不封被她连推带搡拱上了床,腰椎接触床褥的那一刻,还是鲜明的痛,疼的他痛呼一声,不住抽搐。
解萦见状,更是撸起衣袖,薅了男人的衣服,鼓足气力给他做推拿。
早在留芳谷时,解萦就时常替君不封做些舒筋活血的按摩。男人是天生的劳碌命,随着年岁渐长,陈年痼疾为他积了无数病痛,解萦也在他身上留下太多过错。这些苦痛,便是君不封一身绝世神功也无法化解,只能靠推拿按摩来解一时之痛。
对年幼的解萦而言,为大哥做推拿,是她可以堂而皇之触摸他的机会。她总会为他的柔韧肌理痴迷不已。如今,君不封即便已是她的夫婿,那自少时延续至今的欣悦依然左右着她的心情。她固然为君不封的疼痛伤悲,却也在他舒服的闷哼声中高兴得眉眼弯弯,体会生活里难能平静的微小幸福。
解萦毕竟是留芳谷顶尖的医者,又在君不封身上浸淫研究多年,一通揉搓之后,疼痛暂且收起了招摇的触角,君不封身上的困乏不翼而飞,也一下有了精神逗弄趴在他身上累得直喘气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