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互相搔对方的痒,君不封笑得不住躲,又想小丫头在自己身上坐着,躲避也不甚彻底,总是要腾出手扶着她,防止她一时不慎摔下床。待解萦托着肚子从他身上慢慢滑下来,他的呼吸逐渐平复,旋即直起身体,喜气洋洋地凑近她,吻她的鼻尖。
解萦笑吟吟地接收了他的吻,片刻后变了脸色,有些难为情地指了指肚子。
“在踢我。”
解萦有和君不封抱怨过肚子里的小朋友不老实,可此前君不封总是阴差阳错地不在场。这是他头一回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另一个小生命的强烈信号,也不由紧闭呼吸,小心翼翼地抱着她,听孩子的动静。
他等了半天,听到的只有解萦的呼吸,全然没有一点他人的声响。
君不封哭笑不得地骂道:“我看这孩子就是天生和我不对付。”
解萦很不给面子地笑出声,君不封本是在发牢骚,看她模样幼稚可爱,心里一柔,又是揽着她孜孜不倦地亲了又亲。解萦一向不抗拒他的亲昵,单是稍微侧了侧身,好让他亲得更方便。
“说起来……”他在频繁的亲吻中抬起头,很突兀地笑出声,“声竹前段时间还指责过我,怪我不讲礼数,怪我罔顾人伦人伦,怪我不该与你成亲,怪我不该……让你有了身孕。”
解萦横眉冷竖地骂道:“又不是和他过,他一个牛鼻子臭道士管得倒多!”
君不封不以为意地笑起来:“ 其实我感慨的是,这样的指责居然来得这么晚。”他在解萦周身萦绕的幽香中闭上眼睛,“筹备咱们成亲的那段时日,咱俩以前的事也都被陆陆续续地抖了出来,说出来不怕你笑话,直到咱们成亲那天,大哥一直都在做噩梦,梦里总觉得会有人突然跳出来反对我们的婚事,结果那天还真有人横插一脚,那时我心里就咯噔一下,大喊完了完了,怎么还真有人捣乱了。”
“看不出来啊大哥,我记得那天你看起来很镇定,居然心里戏这么多?”
“那是因为这个梦只要一做就会醒,一醒,就在想我到底怎么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其实大哥都想好了,等那些捣乱的人说完咱们名不正言不顺,我就先揭了盖头,正大光明地宣誓,我偏要和你成亲,我君不封往后就是要堕入魔道,就是要禽兽不如,就是要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惜啊……”他睁开眼睛,神色冰冷,眼里满是嘲弄,“真正来闹事的,贪的反而是你的财,还想着把我们小姑娘从家里赶走。该死。”
来他们婚宴捣乱的那些远亲,其实只是暂时服了软,还想着在宗族那边搞事,迂回赶走解萦。但在成亲两周后,这群人鼻青脸肿,纷纷哭爹喊娘地来解宅,向解萦道歉求饶,让狐狸大仙不要怪罪。解萦猜出是有人神出鬼没做梁上君子,也看他大摇大摆,狐假虎威地招待他们,得了对方的千恩万谢,才将其一一送走。
想到那时大哥的神气,解萦不由笑出声,轻轻打了他一下。
“坏坯子,捉弄人。”
君不封耸耸肩,乐呵呵地做了个鬼脸:“我想的那几出折子戏没能当场演成,总得让我在其他地方过过戏瘾。”
“好啊你,说我们的成亲是演戏!那和我说的那些话也是假的咯?鬼知道你的誓言是真是假,反正你骗我也不是一天两天。”
“鬼知不知道不重要,小丫头知道就好。”君不封捏捏她的鼻子,又笑得眉眼弯弯。
解萦没好气地在他大腿上拧了一把,君不封脸上笑意不变,还是煞有其事地回味:“这么一想,反倒是声竹那边我最不意外,按他那个古板脾性,不提剑追着骂我几句,他就不姓林了。我意外的反倒是他对我们的祝福,真的,阿萦,我以为他会是整个江湖上最不齿我作为的,结果今天临走前,他耳提面命,快说了半时辰要我如何待你好。”
解萦低下头,轻声道:“二哥也是有心。”
君不封扶住她的肩头,凝视着她,眼底的柔情几乎要将她浇融,解萦如愿在他怀里化成一汪水,而他顺了顺她的杂乱的发丝,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阿萦,最近大哥一直在想一件事。若是放在以前,但凡稍微动了动这个心思,大哥都会当场打死自己。可现在我觉得,大哥和你,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以前我嫌弃自己年岁大你太多,又是个身无分文的乞丐,和你在一起,是耽误了你。但现在看,我比你早来一点,就多了解一点人生疾苦,这样等你遇到我的那一天,大哥就可以保护着你,让你多吃点甜,少尝些苦……虽然之后的很多事,大哥都做得不好,甚至总在让你吃苦。但苦尽总会甘来,我们现在的日子,可以称得上是甜吗?”
解萦怔怔地落下泪,君不封好脾气地添了把手,吻她的泪珠。
她躲他的吻,骂他坏大哥臭大哥,洋洋洒洒骂个没完,却始终不愿正面回答问题的洋葱心。
最后,解萦哑着嗓子,勉强总结道:“有些人要是不想着总惹我哭,那就算。”
“算就好。”
他又在吻她。
之后的数日,解萦都在殚精竭虑地应付君不封的腰伤。君不封日趋痊愈,解萦却一天天地萎靡下去,她的身体到底不比寻常孕妇,旁人到这时许是单纯的双脚浮肿,难以下地,而解萦却是四肢肿胀,浑身滞痛无力,几乎无从自理。可叹她尚未毒发,却已经先一步瘫痪在地。
除夕那天,解萦彻底没了起床的气力。
解萦对此有预期,真到了这一天,多少是闷闷不乐,生自己的气。
君不封与她相知相伴多年,早将她的这番变化看在眼里,无微不至地照顾了几天,眼见解萦还是横眉冷竖,动辄努嘴,他为她按摩完手脚,小心翼翼地安慰道:“之前你脚上有伤,下不了床,大哥也是每天在你身边照料,怎么现在反而闹起脾气了?有人照顾还不好吗,为这档子事生气,不值当。”
“这不一样。”解萦的声音轻得像是秋天的蚊子叫,孱弱到即便在君不封胸口叮了包,也丝毫察觉不出痒,“反正我就是不高兴。”
“这有什么。”君不封笑着亲她,“大哥就喜欢鞍前马后地伺候你,以前都是小丫头照顾生病的大哥,现在轮到大哥照顾你了,我可要好好表现。咱们兄妹不妨比一比,看看谁照料得更到位。”
“臭大哥,谁要跟你比这个!”解萦虽然气呼呼地骂他,手却抬不起来捶他,就是这声叫骂,听起来也远不如往日那般中气十足,反而彻底暴露了她的无力与孱弱。
像是一把火突然点着了他的五脏六腑,烧得他通体生疼,君不封眨眨眼,一个没留神,流下一串泪。他狼狈地擦了擦眼泪,忍着心头的剧痛,笑吟吟地凑上前,抓着她的手,和她轻轻勾了勾手指。
“好了,打赌定下了,你不能反悔。”
解萦恼哼哼别过头,过了一会儿,低声问道:“那赌约是什么?”
“那就罚小丫头身体好转了,给大哥砸核桃吃。”
“怎么还没比你就认为我输了?”解萦气急,又想追着掐他,但实在用不上力,倒是君不封很自觉,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拍,冲她讨好地眨眨眼。
解萦哼哼一声,算是大人不记小人过,君不封嘿嘿笑了笑,准备去柴房看看火。饶是解萦卧病在床,他也在为她置办两人成亲后的第一顿年夜饭。
他才站起身,就觉自己的衣襟被人死死拽了住。
解萦怕不是铆足了自己的全身力气要留住他,可因为身体实在虚弱,很快就泄了劲儿,手臂脱力地垂在一旁,她窝在床上,轻轻地喘。
她巴巴地看着他,眼里有波光闪动,君不封鼻子一酸,坐回床边,强忍着泪等她的下文。
解萦声音很轻:“大哥,再陪我待一会儿好吗?”
君不封吸吸鼻子,答应她的声音也含混。
他们都清楚,她已经时日无多了。
她想要他多陪陪自己,他也想,可他终究没办法忍受曾经活蹦乱跳颐指气使的女孩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偏偏,他还不能让小丫头看出自己的一点悲伤。
她在一天比一天的衰弱,他都看在眼里,什么都不说,只是本本分分把每个阶段自己应做的事做好。
可君不封也明白,他快要崩溃了。
快要崩溃的男人不动声色,一直握着小妻子的手,守在她床边,待她徐徐入睡,呼吸平稳后,他轻手轻脚起身,给炭盆填了一点炭火才去柴房。
灶台上只有药罐在烧,汤药蒸汽升腾,熏得他流了一脸的泪。
四周的人家都在热火朝天地准备新年,人来人往,声音嘈杂。
在这种热闹的时刻,不会有人注意到他的伤悲,也只有在这时,他才敢放肆痛哭。
昏沉之中,解萦总觉得自己听到了大哥隐隐的哭声,心疼他的次数多了,就内化成了自己的一块心病。病痛是根拧不断的弦,日以继夜折磨着彼此,他却还偏要在她面前强装出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来,她懂他,所以承他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