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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鸟_三门拾木【完结】(242)

  解萦没有开口,君不封却在心底,隐隐听到了她的絮语。

  失明之后,解萦终日昏昏沉沉,神志不清,早已不辨昼夜,勉强求生。不知何时,她的意识成了无边的海,身体似也飘飘没了重量,漂浮许久才着陆。

  她知道自己终于抵达了一生的终点。

  但是,她并没能看到话本故事里的阴差。漆黑之中,无人接引,依然只有她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里漂泊。

  她漫无目的地朝前走着,还在构思奔赴阎王殿后的说辞。

  她冲大哥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她根本就不准备奔赴往生。

  野游中同大哥提到的下一世,是天花乱坠的期许,是无从实现的幻梦。梦既已做过,就当事实真的来过,她已在幻想中徜徉了数十种人生,足够知足,又怎会愿意抛下大哥,风风火火地奔赴下一世?她不想忘记大哥,也不愿大哥就这么孤零零地一个人走下去。所以,哪怕生死相隔,身处不同世界,她也会陪着他,在某个他所不知道的角落,默默陪他走完余生。

  每每想到大哥,解萦心间就会涌起一簇微弱的火,这一回,她从心口抓出火苗,稍一摆弄,成了昔日他为她而做的莲花灯。

  四周很静,很黑,莲花灯照亮了前路,她却依然不知该往何处去。

  随即她恍悟,也许,这是轮回前的最终清算,需得赎完罪孽,方有阴差来见。

  期待已久的惩罚,原来是永劫无尽的孤独吗?

  索性,她早就习惯了等待,习惯这独自一人上路,漫长的,如流放般的孤寂之旅。但看着那由心火铸成的莲花灯,她又忍不住放声大哭。她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最终惩罚究竟为何,她肯定会得到自己应得的报应。但这赎罪的时间又会有多长?她是不是没办法在暗处陪伴大哥了?是不是等到她终于可以悄然守护他了,大哥却早不在原地了?

  他们是不是要永远地失散了?

  解萦一路哭,一路走,哭到蜷缩在地,泣不成声。突如其来的地动山摇打断了她的悲哀,似是狂风,似是骤雨,电闪雷鸣里,她听见了那真实的,更为撕心裂肺的嚎哭。

  是大哥在抱着她哭。

  她依稀想起了梦境中的不祥征兆——那都是关乎他失去她之后的吉光片羽。她看到他哭昏在灵堂,几次三番闹自尽;她看到他一把火烧掉她的尸身,让骨灰随风而去;她看他佝偻着背,带念恩回留芳谷,一如他当年背着自己。

  大哥回到了他们的小屋,就此把自己锁在了暗室。

  梦境中的大哥,是在念恩六岁那年走的。春暖花开的时节,恰逢她的忌日,那一天,久病缠身的大哥换了一身新衣,念恩发现他的尸身时,他穿戴齐整,面含微笑——他用破冰短锥,强行贯穿了自己的心脏。

  可现实里的大哥,原来甚至等不到念恩长大。

  他是真的信了她的谎,认了他的命,打算永生永世与她不复重逢。

  那接连的贯穿,虽然每一下都刺在了大哥身上,也像每一刀都捅在了她的心房。

  不管大哥先前如何安慰她,解萦都对整件事的因果心知肚明,有错的人是她,该死的人是她,死亡是她能得到的最好终局——她甚至在死前终于拥有了他的爱。

  在她心里,虽然她恨过他无数次,也埋怨过他无数次,但她理解她的大英雄,也许他们之间,只是做法不对,时机不对。可她认可他的光明,承认他的磊落。

  他是举世无双的大好人,大侠客,他是待她最好的人。

  可是,他的善良,他的信仰,最终却成了逼着他自裁的那把刀。

  一切都是因为她,一切也本不该是这个道理。

  此前,两人一直小心翼翼绕过那黑暗的内核不谈,但她清楚,大哥知晓她以死谢罪的决意,也知道他根本无从撼动她的决心。就算有求生之法摆在她面前,她也决计不会尝试。

  但大哥或许不知道,是林声竹的遭逢,点开了她的迷障。

  死不是唯一的赎罪方式,活着也能。

  没有大哥,她不会蜕变到这一步,正是因为有了大哥的陪伴,她才终于又生出了对生的渴望。

  她接受上天的处刑,也绝不会放弃每一双向她伸出救援的手。

  沦落到如今这团黑暗,也并非她一心求死,只是时运不佳。

  可这一切的一切,都不该由大哥来担责。

  他不仅为她送上了一场盛大温暖的离别,连死后还要远远地看着她,再不会与她相逢。

  她怎么忍心让他终日枯坐,孤寂至此?

  她怎么可以就这么僵硬地躺在一边,任他血流成河,自残自裁?

  她怎么能让最爱自己的人,就这样满心愧疚、痛不欲生地丧生?

  她不甘心,她不认命!

  她要阻止他,她要救他,她要带他回家——

  她找不到任何通往他的道路,只能求助于心头的那一簇火,火苗很快幻化成一根纤细的线,是垂天之锁,是蜘蛛之糸。她又能隐隐找到那若有似无的联结了,像是被他放了太远的风筝,丝线的尽头有他。她毫不犹豫地握住了细线,烈焰灼烧了她的指尖,很快将她全身点燃,可她感不到痛,有的只是暖,熟悉的暖,足以抹平体内任何生涩滞痛,将她拱上云端。

  她不知疲倦地向上爬,也不知自己究竟爬了有多久,终点似乎总是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但她没有丝毫停歇。从七岁开始,她想要的就只有他,为此,就算堕入地狱,沦为恶鬼,也要千方百计地得到他。现在,只要能救他,哪怕已经沦为恶鬼,就是爬,她也要从地狱的尽头爬回来!

  “阿萦……”君不封干脆地打断了她的心声,往后的凄酸,他已不愿再听。他黯然地揉着她枯柴的发,百感交集地将她拥入怀中。那些更为复杂的情感与幽暗,借由那条无形的通路,不由分说地尽数传递给他。

  一时之间,君不封感情激荡,一言不发,只是红着眼眶,任由拥抱持续,直到解萦再次拍拍他的脸,怕他伤口开裂,灵动的微笑下是掩不住的抱怨。

  他抱歉地笑了笑,忍不住大声道:“阿萦,死里逃生,就当再世为人。前尘已过,放过你自己吧,别再纠结过去的憾事了。”

  “我是可以放过自己。”她离他很近,声音却像离了很远,“那大哥呢?你要如何放过你自己?我们是彼此的因果,是各自的余孽,是甘心被困的囚徒。你说,我们能怎么放过自己?”

  “人不能总活在过去,我们还有未来,属于我们的未来,不是吗?”

  解萦不语,单是回报以他热情的拥吻。她温暖的手掌抚着他的脖颈,甘甜的嘴唇吻遍了他的脸,还在孜孜不倦地咬他的唇,像是荒漠中飞行许久的渡鸦汲水,他始终是她唯一的供给。

  他们恋恋不舍地分开,复又亲吻,小姑娘的气息火热,如同每个暗无天日的日子里点燃他欲望的火苗。他们并排躺在一起,两手紧握,默然赏花。月亮尚未离开,天边已经小小地露出了鱼肚白。

  “你说,白日晏宁要是发现咱们两人都不在,会不会急得发疯,发动一群人来找我们?”

  “师兄一定会的。”

  “那我们不如现在回去?”

  一朵桃花正巧落到君不封胸口,解萦摇摇头,伏在他身上,叼起了其中一枚花瓣,眼底欲说还休,风情万种。君不封了然,笑着探头,咬住了露在外的另一爿花。

  女孩快乐的笑声里,夹杂着清脆的铃铛声响。是慑心铃。小小的铃铛手镯在重新编好后,同破冰短锥一起,被他留在了两人栖居的小屋,留给了他们的孩子。

  那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饰物。

  君不封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一违和之处,但他无意中断眼前的幻梦,在他怀里的人,就是真实的她,这并非他临死前的偏执虚妄。

  她没有不要他,她来接他同她一起走了。

  “大哥,醒醒——”

  恍惚之中,他的脸上传来一股陌生的刺痛。焦急的声音随着啪啪作响的节拍声,忽近忽远。旁边作祟的,还有些旁的叫喊,似是不要牵动伤口。

  奇怪的是,周遭景象没有任何变化。

  苦闷至极的药味儿正在往他的鼻腔里窜,他的四肢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一度被狂喜麻痹的疼痛到底现了原形——他才记起了身上的那些疼。

  女孩对他的惨状视若无睹,反而笑嘻嘻地凑过来吻他,而最终被灌进嘴里的,也不是一贯的甘甜,倒是苦涩的草药渣。他感觉到失去的气力正在复苏,有心抱住她,手指仅是一动,便又听到了缥缈的惊呼。

  大颗大颗的雨水落到他脸上,滑到唇边,是带着血味儿的咸。

  天空明明是晴空万里。

  他困惑地看着解萦,女孩却笑着吹吹手指,神秘地说了几个字。他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正要焦急询问,只见她身形一晃,竟不由分说砸进他怀里。

  恍惚之中,他似是听见一声莺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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