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枫吸了吸鼻子,摆摆手。情绪稍缓,他讪讪地应道:“该说不说,你的那位情人,身形和脾性都和世叔有些像。”
解萦语塞,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她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好像是这样。但军营里多得是这样鲁直的汉子,我也没有在寻大哥的替身。”
“我可没提‘替身’这个词,只说他们像。”他的笑里带着些得逞的狡黠,“但我想,军营里能和你成为情人的男人,大多是这类脾性。”
解萦被切中心事,苍白的脸上一下染了抹不自然的红晕。她气鼓鼓地踹他拧他:“臭小枫,故意拿我开涮!”
仇枫吃痛,人却不躲,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羞窘万分的女孩,他的眼睛反而越来越亮,后面干脆将她一举抱起,笑问道:“小萦,从军生涯还算愉快吗?”
这个举动倒是有些出乎解萦的预料,仇枫是她的小哥哥,习惯跟在她身后事事讨好她。但两人的亲密接触,从来都是她挑着眉进犯,而他面皮薄,从不敢逾越一步。别说当街抱她,就是偷偷牵一下她的手,他都臊得满脸通红。
解萦很喜欢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
“别的姑且不提,”她紧紧缠住他的脖颈,呼吸绽在他耳畔,如愿看到他通红的耳垂,“找男人这里可以算得上是如鱼得水,畅快尽兴。”
“你这嘴脸……”仇枫讪讪地把她放下来,“怎么和燕云这么像。”
“怎么,不满意?”解萦横眉冷竖,又在拧他,仇枫挺挺地站在原地,任她欺凌。
这时,两人都隐隐约约地意识到,他们之间,似有了些许不同。
不说仇枫习惯讨好解萦,解萦在他面前也是一贯的拿腔作势,两人都对这种故作的矫饰心知肚明,即便是私下里的凌辱,解萦待他,也始终是戴着面具的表演。反倒在留芳谷撕破脸皮后,他们摇摇欲坠的关系里才掺进了一丝近乎蛮横的真诚。
嬉闹到最后,仇枫轻声问她:“昆仑山地处偏远,消息闭塞,但战事的近况,我们总是知晓的。依你的脾性,断不会在战事吃紧时离开前线。小萦,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你的身体怎会如此寒凉?这里距前线少说也有千里之远,你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选择来这里见我?”
解萦一反常态地沉默了。
看出解萦不愿多说,仇枫好脾气地没有再问。心底的不安成了不断撕裂的血洞,搅得他痛不欲生,仇枫红着眼睛,默不作声地接过了马车,要带解萦去客栈入住。
解萦又恢复了她的欢快,笑称一路盘缠有限,熟人既然在此,何必去客栈将就。
仇枫的脸快和眼睛一样红了,只说自己的条件有限。但他又从来拗不过解萦,只能把解萦带到自己暂时栖居的住所。
这居所在小村的偏僻一角,院落极为窄小,收拾得干净整洁,符合仇枫一贯的习惯。把解萦迎进屋后,仇枫没多废话,直接在柴房操办伙食,片刻后为解萦端来的,都是昔日君不封教过他的,解萦偏爱的菜肴。
和过往有关的一切总会让她沉默,但这熟悉的风味毕竟是久违的欣悦,解萦吃得很沉默,放下筷子后,她还是没控制住,在仇枫面前掉了泪。
仇枫脸上噙着淡淡的笑,为她拭去眼泪。迟疑了片刻,他捏住了她的脉门,轻声问出了横亘一路的疑惑:“小萦,这邪性的寒凉究竟是怎么回事,内伤,还是什么毒物,你……”
解萦笑了,她的双眸空洞,神情却释然。
“我中了奈何庄的致命剧毒,命不久矣。”
“什……”
她的手指堵住他的唇,不愿他再往下说。仇枫如他所愿闭了嘴,脸上满是悲哀,而她满不在乎地笑起来,卷着他垂落于颈边的一缕细发。
“我的大限之日,大概也就是这几天了……这一路运气不错,虽然一直在下雪,也没当真耽误行程,以为封了前往无为宫的路,原来你就在山脚。老天也算待我不薄,让我有命和你重逢。”
仇枫沉默地抱住了她,眼泪很快濡湿了她的衣襟。解萦在战场上看惯了死生,对自己的情况亦无比漠然,军中也多的是粗犷鲁直的汉子,哪怕心中哀切,大家也习惯不把悲伤表露出来。她成长了,可仇枫还是昔日的少年,会因为目睹她的难过,急得同她一起哭。
原来还会有人为她哭。
解萦微仰着头,竭力想把眼泪憋回去,可中毒之后,她引以为傲的自控彻底失了灵,失控的情绪如泄洪的水,泪水总是先她的理智而来。
解萦狼狈地抹了抹脸,小小地推开他,还是满面笑容:“我这次来昆仑,是有一件事要找你。”
“问君世叔的下落吗?”他直直看着她,笑里有一丝黯然。
解萦一怔,神情甚至有些茫然。她郁郁地低下了头,细不可闻地哼了一声。
仇枫郑重道:“世叔的情况,此前我已经同你信函告知。战事开始,你我断了音信,得知留芳谷覆灭后,我回了一趟中原,中间特意去过一次巴陵,探了探那边的情况。世叔被晏大哥照顾得很好,晏大哥在巴陵收留了不少流民,巴陵城短期内也离不开他们庇佑。只要叛军没有攻打到巴陵,世叔那边,就应该是安全的。我只是有一个疑问,小萦,你想要获悉世叔的消息,来信问询即可。毕竟我就在昆仑,就栖居在这村落。只要你想,你总能联系到我,你又何必亲自来呢。”
“傻小枫,滔滔不绝说了大哥那么多,怎么不讲讲你呢?这段时间,你怎么样?”
仇枫没想到解萦会问自己的情况,一时局促地捏紧了道袍。深吸的一口气徐徐呼出,他很是自嘲地笑道:“如今我内息空空,又被……总之,诸多戒律既破,功力也无长进,也不必回到无为宫,让长老们为我担心,倒不如在昆仑山脚做个游侠,也帮师父保护他长大的地方。”
“你倒是一点没变,几句话不离你师父。”
仇枫忽略了解萦的尖酸,也强迫自己不去想燕云戕害他们师徒的种种。他低声问道:“小萦,这种毒是真的无药可救吗?无为宫的炼制的修行丹药虽不及留芳谷,但在解一些奇毒上颇有建树,昆仑穹顶生长着的几种罕见草药,都有延年益寿,活死人,肉白骨之功效,我们稍作休憩,你便同我上无为宫,可好?”
“不好。”
解萦从腰间拿出一个小药瓶,将里面的药丸尽数排出,摆成一行,冷脸道:“我不远千里而来,除了问询大哥的近况,也顺便来看看你,想着给你送点温暖。这几枚药丸于内力精进大有裨益,这可不是之前给你们师徒的信手之作,这都是我精心炼制的杰作,服下之后,只需一年半载,你的情况便可恢复如初。”
仇枫摇头笑道:“小萦,这事恐怕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世叔的情况复杂,我为他灌输内力时,反受其伤,现在已是天残之身,根本无从恢复。”
“修炼大哥之前的功法也不行?”
“可行……但需得将我全身功力尽数废掉,一切从头学起。”
解萦惊讶地“呀”了一声,头垂得更低。
仇枫不忍见她难过,便笑着点点她的额头:“但好消息是,考虑到这个情况,无为宫的长老们早就亲自废去了我此前的功法,并苦口婆心地将这心法逐字逐句传授给我。”
“坏消息呢?”
他一顿,讪讪道:“我总是定不下心,没好好修炼。”
解萦白了他一眼,忍不住拳脚伺候,仇枫笑着挨她的打,只在顷刻就察觉了她的力不从心。解萦对此亦心知肚明,冰凉的手在他身上盘桓了片刻,便毫不留恋地离去。
忍了忍鼻酸,仇枫笑问道:“我刚才的提议,你觉得怎么样?”
解萦摇摇头。
“昆仑山与西域接壤,无为宫这边也有很多西域的密教药方,奈何庄虽以蛊毒闻名天下,但你我皆知,他们毒术的根底,是西域秘法,就算是追本溯源,这边的丸药也或许会对你有帮助。”
解萦还是摇头。
仇枫一下急了,问她怎么可以把自己的性命当儿戏,她难道不是为活命才来此的吗?
解萦憔悴的脸上满是狡黠:“谁说的,我只是专程浪费时间,不远千里,为获取大哥的消息而来,顺便为你送药,助你身体恢复如初。”
“那我如果不收呢。”
“你爱收不收!”解萦又气得拧他胸口。
熟悉的肌理触感唤起了往日种种,再凌虐已是不忍。
“小枫,收下吧……”解萦微仰起头,竭力忍住泪,“时间有限,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仇枫又一次搂紧了她。
“又说胡话。”他的声音颤抖不已,却还在竭力维持笑意,“这样吧,再为我多做一件事,就陪我回一趟无为宫,好吗?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总会有办法的,无为宫里有不少灵丹妙药,我去求长老,他们总会答应的。你服下那些补药,我也听你的话,吃下你送来的药,好好修行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