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谙浑身打了个激灵,眼见杜荃暗暗捏紧了酒杯,骨节突出,生怕凌晨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闹得更加不可收拾,她随手抄起打从身旁经过的一只高脚杯,将半杯红葡萄酒,全泼在了他身上。
凌晨无语地瞪着她。
“我瞧这酒不错,端过来请大家鉴赏,怎么就撒了呢,我真是太不小心了!”
她一脸又讶异又歉疚的表情,说完,又朝凌晨眨了眨眼睛,“既然衣服都脏了,赶紧回家换掉吧?走走!”
她将高脚杯交还陌生人,并道了声歉,百忙之中,还不忘应付杜荃一句:“改日再聊!拜拜!”
说完,便不由分说拖着凌晨离开。
凌晨先还跟她走了几步,又想到什么,用力甩脱她,气势汹汹地回转身。
一直站在杜荃身后的商勇,这时走了过来,伸手拦住了他。
杜荃气定神闲,站在原地不动:“商勇,我要听听凌公子还有何高见。”
商勇虽让开了道,仍戒备地盯着凌晨。
余谙眼睁睁看着凌晨凑近杜荃,跟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说完两人还沉默地对视了一眼。
虽然很快就分开了,但那一眼,她却像是在目睹一场无声的宣战,呼吸更乱了。
这
不是她要的走向!
凌家不是普通人,自己就是靠山,凌家要置身事外,借杜荃十个胆子也不敢招惹,但现在凌晨主动介入,性质就变了。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五年前范淑琴出车祸被送去医院抢救的情形。
他杜荃是谁?他只会比当年的陆金晨更狠,因为他不仅是海石上一轮权位之争的赢家,还拥有整个境内海石!
海石能运营到今天,背后还有谁,他们谁也没摸清!
他不是普通富商,他们也不是普通的恶势力!
余谙还有点想不通,凌晨也从来不是什么没脑子的公子哥儿,平时比谁都精,今天怎会这样莽撞?他逞的哪门子英雄?他出手前,怎么也不跟她商量一下?!
有侍者引导去贵宾室,帮忙清理外套和衬衣上的酒液,但那浅蓝色衬衫染了红色酒液,短时间内是清理不掉的。
凌晨只好将衣服留给主办方,换上他们提供的衬衣,他从更衣室出来就抱怨她:“外套倒没什么,这衬衣是你嫂子领了第一笔薪水,买给我的。被弄脏了,你嫂子要生气,你赔我件新的!”
余谙一直在想刚才的事,敷衍他:“赔你赔你!你最后跟他说了什么?”
凌晨假装没听见,手心朝上,问她要钱:“原价8千!亲情价六千!不能再少了!”
狮子大开口还要装好人!余谙没好气地打他手:“你最后跟他说了什么?”
凌晨很假地哀嚎了一声,随手扔掉毛巾:“不给就不给,打小就抠门!”
他要拿备用外套穿,却被余谙抢先一步夺了过去,背到身后不给他。
凌晨早就不是小孩子了,在外头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至于还像小时候那样跟她争抢。
他拗不过她,只好招认:“我跟他说,如果他再动你一下,我一定要他好看!”
余谙觉得这台词力度一般。
“准确来说,是凌家绝不会放过他。”
亲耳听到这话,余谙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
她觉得她有必要提醒一下,他刚才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她还了他外套,两人一起往外走。
酒店楼下,停了几十辆来接人的豪车。
余谙的车,停在东边露天停车场。等她启动车子,顺着车流开出来,就看见了杜荃。
他几个保镖簇拥着他,在酒店门口上车走了,前后两辆车护驾。
余谙好像还看见秦忠了,他也上了杜荃那辆车,刚才他没在酒会上露面,不知道是不是四哥又给他捣乱了,急着来报告杜荃。
四哥神出鬼没,杜荃人手那么多,都没找到他,她和老虎更没辙。
她还头一次发觉青城这样大,四哥怎么没发现她也回来了呢。
她答应去杜荃身边有她的目的,可不是为羊入虎口。
今天凌晨又闹了这一出,她觉得自己处境堪忧,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外援。
如果没有四哥,她只能咬牙走下去,能仰仗的唯有自己的小心和杜荃对凌家势力的忌惮。
他忌惮多久,她便安全多久,那就是走钢丝,时刻提心吊胆,命悬一线。
余谙望着杜荃一行的车尾巴,提醒凌晨:“看见了么?”
那就是你今晚得罪的势力。
凌晨“哦”了声,不甚在意的样子。
余谙将车汇入车流,往凌晨住的酒店方向开。
她说:“还记得你小时候帮人打架的事么?那时监控探头还不像现在这么深入人心,一个刚上二年级的小孩,就知道看准监控位置,保留视频证据。”
姨父是在战场上打出来的军衔,凌晨打小就顽皮,让姨父用棍子抽大的,家学渊源逐渐就露出来了——那么小一孩子,就知道不能贪功冒进,懂得给自己留好后手。
他敢威胁杜荃,就是真心要同对方硬杠。
这让她原来的担心都显得多余。
凌晨想到小时候的战绩,笑了笑:“主要是我犯错,老头子真能把我吊起来抽,我得给自己留好后路,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在学校惹了事,有你爸在,他总能罩着你,社会上这些势力……”
凌晨仍没当回事:“你想多了,法网恢恢,无论多猖狂的人,都在如来佛祖的手掌心呢。”
凌晨出身好,也年轻,没经历过什么大挫折,所以会相信公理和法度。
余谙觉得,自己才真正见识过社会的黑暗面,她不敢,也不会将希望寄托给任何缥缈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今晚的表现也反常,他又不肯说,她也不问了,她等着。
凌晨不知道她在想这些,打量两眼她座驾过时的配置,倒好奇了。
“这车不错,但你怎么买了个二手的?你早跟我说呀,找妈妈申请补贴买个新的啊!”
姨妈掌握着凌家的经济大权,而凌晨回国工作一两年,又交了个新女友,倒没攒下多少积蓄,他大手大脚惯了,平时倒要姨妈贴补他。
提起座驾,余谙终于沉默了。
当年,她还是个天真无知的小姑娘,开这辆车的还是三哥罗峰,也是在这样一个冬夜,她就坐在副驾,跟着三哥去郊外找左空。
那时候一切都未发生,左空和三哥都还活着,大家也都还好好的。
但现在,车还在,人没了,所有人都没了。
她鼻尖一酸,突然感到自己年纪轻轻就老了,脑子里都是些旧人旧事,也有了物是人非、睹物思人的情绪!
车子拐出主干道,进入路过老城区的街道,在一个路口转向时,她下意识瞄后视镜,突然心头一跳,后面那辆白车跟了她至少两条街了,她想着事情,竟放松了警惕,又觉得可能不止那一辆。
她没声张,到下一个路口时,本该右转,她选择直行,路口却突然窜出来两辆车堵住前路,轮胎在路面刮出刺耳的声响。
她吃惊不小,来不及多想,猛打方向盘、踩刹车,车子滑出几米,最后在距离前车至少半米远的地方停下。
这时后面又有两辆车开过来,把退路也堵死了。
两人迅速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心里的想法。
余谙想的是,让你在酒会上逞能,报应来得好快!都不用我提醒了。
凌晨想的是,不到半小时就来了?那个杜荃这么沉不住气?
这时间,从那几辆车里陆续下来七八个男人,晃晃悠悠走近车子。
余谙借着车灯光打量,都是很精神的夜场风。
要么留着摇滚风的长发,要么是莫名其妙的小辫子,只挑染几搓,显得很独特,有的人特意挽起袖子,胳膊上都是纹身,也不知道是不是贴的,还有个白毛,穿破了洞的牛仔裤,戴银色粗链子。
这帮人还挺精,车里都留了司机,防止他们突然开车逃跑。
几个混混包围了车子,一个戴墨镜的寸头,大概是这伙人的头儿,走到驾驶座一侧,敲了两下车窗,笑嘻嘻地说:“美女,你擦到我车了,下来聊聊呗?”
罗峰这辆车旧是旧了点,但隔音效果不错,车内听着声音就闷闷的。
余谙调节通风模式,打开了外循环,传进来的声音清晰多了。
“兄弟几个都看见了,是你开过来车头撞到我的车屁股,漆都蹭掉了一块,不赔钱说不过去吧!”
寸头还在表演,几个混混也跟着起哄。
“就是!赔钱!”
“不下车就砸车了!”
两人当然没照办,都心知肚明,余谙停车很稳,这伙人就是来搞事的,真下了车,还不定发生什么事。
寸头扒车窗上看了片刻,看两人没啥反应,急了,转身绿化带地里扒拉了半晌,捞了半块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