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荃接过杯子，抿了口酒，才幽幽开口：“老七为我做事，有几年了，他很用心。我知道当年他得罪过你，现在你气也消了，人也回来了，就不要再有芥蒂了。看在我的份上，大家握手言和，以后还是好朋友，可以么？”
这话让老七意外，但他又不亏，反应就不大。相比之下，余谙显然没准备。
她嘴角一抽，带着嘲意：“你要我同他讲和？”
杜荃语气淡淡：“你说你已经放下了过去，我在给你机会。”
这就是他的考验了。
你说你放下了仇恨，要重新开始，现在就面对你的仇人，向我证明你真的放下了。
这招够狠。余谙咬了咬牙，看回老七。
几年不见，老七变化不大，一身妖异的紫色西装，头发打理得油光锃亮、一丝不苟，不言不语时，样子还挺帅的，看起来像个人。
但余谙知道他是什么畜生。
她没给反应，杜荃用眼神示意老七。
老七很配合，走到桌边，拿了酒瓶和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一脸谄笑地站到余谙面前。
“荃哥说的对，以前我年轻不懂事，得罪了余小姐……我心里头抱歉得很。现在我知道错了，自罚三杯，真诚地跟余小姐道歉，请余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了我！以后无论在哪里碰到您，我一定恭恭敬敬，绝不会再叫您受半分委屈。”
他话说得漂亮，喝酒也不含糊，仰起脖子，连尽三杯干白，杯口倒竖，一滴不剩。
无论如何，他给了态度，众人的目光就都转向余谙。
余谙当然没这么容易放过他，她语带讥讽地看着他：“年轻不懂事？老七这话说的，当年的你可比现在的我还大着两岁，已经做下那么多混账事……”
杜荃打断她：“谙谙，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不要伤了和气。”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的，却耳熟，听得余谙心塞。
她弟范明瑫小她好几岁，又生性顽皮，常偷拿她的东西出去玩，每次都会玩坏，她妈不让她追究，也是用类似说辞。“一个小玩具，坏了就坏了，你怎么还这么斤斤计较！”
像是她遭受的不公，只是无关痛痒的小事。可是，有人向她道歉了么？三哥死那样惨，有人付出代价了么？
为什么不去惩罚那个“坏人”，倒来怪她斤斤计较、伤了和气？
杜荃是懂怎样刺激她的。
偏偏老七故意恶心她，接她话：“余姐早慧，我肯定是比不上的，您既然回来了，以后还劳烦多多指教！”
余谙听了，一脸嫌恶。
老七油腻阴毒，哪里是给面子真叫她姐，他是要她恶心又干不掉他，反正他又不会少块肉。
但她也不是那么容易被激怒的，她反而笑出声，缓缓站起，看上去心平气和的，“杜先生当年那么多兄弟，现在就只有你还陪他身边，我看，你不仅聪明，还眼光独到，能把握到别人看不到的机会呢。”
“也就运气好，全靠荃哥给脸……”
老七还在笑，还故意刺激她，但他话音未落，脸上就重重挨了记耳光。
“啪”地一下，作用力大，声音就响，他脸都被打偏过去，嘴角也渗出了血，但他愣是保持这个姿势没动，像是被打蒙了，更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怒意。
毕竟这么多人看着。
“这一巴掌，是为三哥！”余谙脸上笑意消失，眼底也带起少有的狠意。
“啪”地又一声，他脸重重偏向了另一边，仍旧一动没动。
“这一巴掌，是为我自己！”
全场寂静。
杜荃坐那里，静静地看着，摇晃着杯中酒液，没有要阻止的意思。
老七浑身僵直，缓缓转回头，眼底一片赤红，却咬牙从唇角挤出一丝笑：“余姐，打得好！”
但这还没完，“哗啦
”一下，他喝剩的那半瓶白葡萄酒淋了他一脸一身。
余谙这才放下酒瓶，后退两步，说：“你对我做的那堆烂事，桩桩件件，我都记得清楚，如果杜先生允许，我一定不会放过你。但既然先生发话了，他说了算，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过去的事，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她转头又对杜荃说：“杜先生，抱歉得很，我打了你的人！但我有气，是没法讲和的，只好先发一通脾气，还请你见谅！”
“老七，谙谙脾气大，连我都拿她没办法，就这么着吧。你先去忙，晚点我再找你，有个很重要的人要交给你去处理。”
杜荃看了看老七，后半句却是对着余谙说的。
老七两边脸都被打红了，又被浇了一脸一身的干白，雪白的阿玛尼衬衫也脏了，脸色已然铁青，但是杜荃在场，他不敢发作，还要逼自己在脸上堆笑：“还是怪我当年太鲁莽，冒犯了余姐，余姐消气就好。那我先回去，等荃哥电话。”
他抬腿就走，都没看余谙一眼，像是这场折辱真的不重要。
等他一走，商勇招招手，几个保镖和侍者也随之退了出去。
“我也有事……”
余谙找了个借口也要溜，但杜荃事情还没完。
“你站住！”
他放下杯子走到她面前，端详她的脸。
“你当众给他难堪，他是何等嚣张跋扈的人，表面上看我的面子忍了，私底下采取什么行动我却未必防得住，你就不怕冷枪暗箭？”
“我怕啊！但那不该怪杜先生你么？精心设计这一出考验我！我要是真被他害死，做了小鬼，也只好来缠着先生了。”
杜荃听得出她话里俏皮的抗议，心里好笑，但这个时候，他不能笑，他还看出她似乎根本不怕老七，眼睛一眯：“你在设计他？”
余谙一挑眉毛，煞有介事地点头：“我没跟你说？我早安排了一百个杀手，这几天就要取他狗命，信不信他都活不到下个月？现在你知道了，赶紧准备好人手接替他吧！”
杜荃冷哼了一声，说：“余谙，我让你和他握手言和，是你自己说要‘重新开始，好好生活’，你要作死，就别怪我没提醒你。”
余谙眉头一蹙，抗议：“我愿意这样？你明知我跟他有仇，还安排我们照面，我恨他，不愿意同他和解，那你又看着，坑都挖好了，我不跳，行么？我瞧，你自己也不是很待见他，否则也不会等事后才来训我。”
她和老七是宿敌，是杜荃特意叫过来的。
他设下这圈套，目的就是要逼她选择，要么当面跟老七撕起来，却得不到任何好处，要么乖乖和解，她又不愿意。
对老七略施小惩，又不拂杜荃的面子，是折中选择。
现在杜荃来兴师问罪了，下一步就要暴露他真正的目的了。
但她看得太清楚了，杜荃听着就不舒坦。
下一刻，她惊得“啊”了声，身不由己地往后退。
是杜荃掐着她下巴，将她一路逼退到桌边，自上而下端详她的脸。
“我真是太纵容你了。”他唇角勾起笑，那只手转而开始抚摸她腻滑的脸。
这动作太过亲昵而温柔，余谙用力挣扎，他却用身体将她锢得更紧。
后背硌得生疼，她很不喜欢这样屈辱的处境，但她也知道，杜荃真要对她做什么，她也拦不住。
她放柔了声音说：“我知道，我不该不打招呼就折辱你手下，但你也没给选择，不是么？”
杜荃也没更进一步，他停住手，说：“那现在我给你选择，到我身边做事，或者等哪天老七的人找上门。”
“有第三项选择么？”
“你本来有，你可以离开青城，但你没走，现在反而得罪了老七，他是亡命徒，偷袭、暗杀、绑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他也绝对不会轻易放过你。”
坦白说，以余谙对老七的了解，杜荃是对的。
但是，“你太太不会高兴，她来找我麻烦，怎么办？”
“你想歪了。我很满意现在的太太，还没打算送她一顶绿帽。”
“那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杜荃笑笑，目光在她脸上、胸前肆无忌惮地逡巡：“你答应我，我就放开你。”
余谙想骂他，但她可以对老七撒野、可以在他面前张牙舞爪，也还没放肆到敢当面骂他，她服软了，点了点头：“好，我也有个条件，你不可以对我硬来。现在可以放开我了！”
杜荃不松手：“我的条件还没说完。你也要答应我，你不可以跟任何同我作对的人有联系，如果有，要第一时间告诉我，否则，我的保证就不作数了。”
到这时，他今天这场考验所为何来，余谙觉得自己明白了。
跟他做对的人是罗森，那个什么高桥要抓的也是罗森，甚至刚才老七得到命令要去处理的人也是罗森。
他要防着她跟罗森联手。
但余谙得装不知道，她盯着他的脸，眼底都是探究：“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困在你身边？这对你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