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给你烧好水了，去洗澡吧。”
徐桂玲走过去将浴室的门敞开一点点缝，转过头冲周缘勾勾手，“快来吧，妈把浴霸给你打开了，别着凉。”
天气渐凉，家里又是老房子，厕所门总是锁不严，有时候洗澡之前难免会冷，周缘前几年每次快入秋时都会感冒，而徐桂玲前一阵不知怎么心血来潮，找人安了个浴霸，而现在面对这样的徐桂玲，周缘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身体僵硬一秒，然后默默走过去进了浴室。
浴室里很暖和，架子上放着干净的全套睡衣，周缘拎起来看了一眼，是上周徐桂玲新给她买的那套卡通睡衣，白色的睡衣裤上面是维尼熊的图案，徐桂玲那天兴致勃勃地把这套睡衣拿给她的时候，周缘是非常嫌弃的。
“妈妈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这只胖熊了，好不好看，换上妈妈看看。”
徐桂玲当时是这么说的。
“你也知道是小时候，也不看看我现在多大了。”
周缘并没领她的情，只淡淡丢下这么一句，可是现在周缘看着这套软乎乎的睡衣，忽然有些拿徐桂玲没办法。
周缘洗了澡，出来的时候徐桂玲仍然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见她走出来，赶紧站起，盯着她湿哒哒的头发，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摩挲着裤子两侧，
“妈妈给你吹头发吧。”
像是犹豫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徐桂玲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些不自然。
“不用。”
周缘垂着眼，默默拿毛巾揉着自己的头发。
“你穿这套睡衣真好看。”
徐桂玲仍旧看着周缘，目不转睛，周缘被她盯得浑身不对劲，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地穿上了这套睡衣，她避开徐桂玲的眼神，默默去浴室自己吹干头发，然后没再看徐桂玲一眼，进房间睡觉了。
徐桂玲眼巴巴地看着周缘进了卧室，抱着沙发上的抱枕，轻叹口气。
周缘关上卧室的门，后背贴在门板上，同样长长出了一口气。
徐桂玲到底要干什么。
周缘忍不住想。
因为一直在琢磨怎么样才能让徐桂玲这种诡异的反常举动，周缘没有睡好，第二天的时候脑袋晕晕沉沉的，本来想混过去一天，没想到快下班的时候，来了一位让周缘没想到的客户，是上次的陈玉清。
陈玉清是来存款的，而且专门去了周缘的窗口，周缘本来以为上次在银行里陈玉清只是因为遇见了徐桂玲这个老友，不得不卖个面子，但这么多年过去，陈玉清早已从一个卖鱼妹变成了女强人，对徐桂玲自然也是看不起的，更是肯定没必要跟周缘有什么交集，所以当陈玉清指定将存款交给她的时候，周缘有些惊讶，但还是默默帮陈玉清办好了。
下了班之后，周缘还一直想着这件事，陈玉清和徐桂玲当年不是闹掰了吗？上次她们两个人见面的时候，陈玉清看徐桂玲的眼神也很冷淡，这两个人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缘正想不通的时候，身后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周缘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陈玉清。
“陈阿姨？”
周缘有些惊讶。
“能聊聊吗？”
陈玉清冲周缘露出一个笑容。
第79章
陈玉清带周缘去了一家高级餐厅，环境很安静，上次在银行只是匆匆一面，如今两人相对而坐，周缘一时间有些尴尬。
“你想吃什么，直接点。”
陈玉清对周缘道。
“没关系，您点就好。”
周缘礼貌回复。
陈玉清不置可否，转头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几道菜，显然是这里的常客。
“你今年二十七了吧？”
陈玉清点完菜，抬眼看向周缘。
周缘点点头。
“一晃成大姑娘了。”
陈玉清歪头看着她，眼角带了些笑意，这让周缘多少放松了一些，陈玉清长得不算好看，身材微胖，细长眼，吊眼梢，乍一看有点像韩国那位豹子女士，因为从年轻开始卖鱼，体格健壮，初见时总会给人一种野性不好惹的感觉，因此小时候周缘起初是有些怕她的，就连去菜场买菜经过卖鱼的摊位，也是大气不敢喘。
可是只要陈玉清一笑，那双细长的眼睛便会眯成一条缝，给人一种亲近的感觉，就像现在一样。
“是，太久没见了。”周缘轻声道，“自从……”
她的话没说完，陈玉清却替她说了下去。
“自从你妈离婚去了滨市以后，咱们就再没见过了。”
周缘抿起嘴唇，犹豫几秒还是忍不住道，“我以为您和她闹得很僵，没想到您还愿意……”
“愿意在你这儿办存款？”
陈玉清笑了。
周缘点点头，当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知道本来和徐桂玲亲密无间的陈玉清最后一次来她家时，两个女人大吵了一架，从那以后，徐桂玲再也没有带周缘去过卖鱼摊，而没过多久，徐桂玲和周大春也离婚了。
“你知道当年，我和你妈为什么吵了那么严重的一架吗？”
陈玉清看着周缘，周缘摇了摇头。
陈玉清顿了顿，转头望向窗外，“因为我恨你妈妈，是个恋爱脑。”
周缘抬起头，愣住了。
在陈玉清接下来的讲述里，周缘才似乎将当年那块尘封的拼图重新拼凑起来。当年的卖鱼妹陈玉清很小就从农村出来，一直都没什么朋友，那时候陈玉清身无分文，每天只知道起早贪黑卖鱼，直到有一天，她在菜市场看见一个穿着花裙子、烫着大波浪的漂亮女人，陈玉清才知道，原来一个女人还可以这么活。
这个女人就是徐桂玲，因为徐桂玲时常会来市场买东西，也许人天生就喜欢美的东西，陈玉清的视线总是被她吸引，平时别人来她这里买鱼，需要她处理的话得额外付钱，可是每次徐桂玲一来，陈玉清就什么都忘了，不仅总是给她留最大最肥美的鱼，还免费帮她处理，陈玉清记得徐桂玲每次都笑盈盈地拎起沉甸甸的菜篮子，身形袅袅婷婷对她说一声谢谢。
也许是因为陈玉清的羡慕和注视太过明显，徐桂玲没法不注意，渐渐两人成了朋友，陈玉清送徐桂玲好吃的鱼，徐桂玲就带着徐桂玲回自己的发廊，给她做时下最流行的摩根烫，每次周大春值班的时候，陈玉清就会美滋滋地来徐桂玲家里过夜，那时候每天和最好朋友相伴的日子实在太美好。
如果不是有一天，徐桂玲偷偷和陈玉清说，她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是滨市什么大学的教授，陈玉清听不懂，只知道对方很厉害，徐桂玲说，那男人知识渊博，什么都懂，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很开心。
陈玉清在一旁听傻了，她快三十岁了，还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身边那些男人，她只觉得反胃，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有女人会因为所谓的爱情如痴如醉，她知道周大春配不上徐桂玲，她也觉得徐桂玲不应该被困在这里，可是徐桂玲怎么会想要离开呢？
陈玉清原本以为徐桂玲只是一时晕了头，却没想到她是真的想要抛下一切，和那个男人在一起，陈玉清想不通，徐桂玲说过，虽然现在的日子没有盼头，可她的梦想是好好赚钱，然后开一个更大的连锁发廊，再和陈玉清一起把她的生意做大做强。
陈玉清本来以为那是她们共同的目标和理想，却原来只在她一个人心里长存，她愤怒委屈，和徐桂玲大吵一架，可是最后，徐桂玲还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离开了滨市，从那以后，一晃这么多年，陈玉清没有再联系过徐桂玲，哪怕一次。
听完陈玉清的话，周缘不由沉默了，在这么多年以后，她终于知道了徐桂玲和陈玉清闹掰的原因，却没想到，原因竟会是这样。
“其实你那个时候也知道的吧？你妈和那个男人的事情。”
陈玉清看着周缘，忽然这样开了口。
周缘愣住了，猛地一下抬起头。
“有一次那个男人来你妈的发廊找她，我看见了你，在门口一晃而过。”陈玉清看着周缘，“所以你那时候就知道，你妈妈会离开你，对吗？”
陈玉清的话让周缘忍不住回忆起那一年，那是一个炎热的下午，她下午提前放了学，想要去发廊等徐桂玲一起回家，发廊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周缘悄无声息地走到里屋，刚探了个头，就看见一个男人和徐桂玲正在拥抱，徐桂玲的眼圈是红的，明显刚刚哭过。
她下意识觉得有人在欺负她妈，想要上前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徐桂玲的声音，她说她和周大春早已没有感情，她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个日益衰败的船厂社区困住了，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又做不到。
周缘从未听过徐桂玲的语气那样失落，那时的她隐约明白了什么，她听见男人问徐桂玲为什么做不到离开，徐桂玲沉默片刻，然后说了一句话，她说自己还有女儿。
徐桂玲口中的女儿，无疑是周缘，当时的周缘小心翼翼地躲在门口，听见徐桂玲这样说的时候，心里十分复杂，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己的名字从徐桂玲口中说出来，居然如此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