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只剩周缘和蔡玉芬这对祖孙。
“缘缘,你来说,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想直接把那小孩送到医院去?”
蔡玉芬招呼周缘坐在她身边,神色少有的严肃。
周缘不置可否,淡淡回道:“我们不是她的法定监护人,她爸才是,徐桂玲头脑发热把她送到这来,我们不能陪她一起闹,而且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她把孩子送到这来,存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不管你妈心里到底怎么想,你也不能连招呼都不跟我打,直接把孩子送回医院。她爸还躺在病床上呢,根本没法照顾她,你直接把她送回去,万一小孩出个什么事儿,走丢了或者被人拐走了,担责任的不还是你吗?”
蔡玉芬拉过周缘的手,说得苦口婆心,周缘知她说得有道理,没有反驳。
“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她爸在哪个医院的?”
蔡玉芬说这话的时候压低了嗓音,语气也犹犹豫豫。
周缘抬眼看了她姥姥一眼,那眼神的意味明显就是“你还来问我”。
蔡玉芬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眼神飘忽起来,看上去有些心虚。
“不是徐桂玲自己告诉你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她换了个微信跟你私下联系?”周缘淡淡瞥了蔡玉芬一眼,继续道,“我也算服了您,每次她有什么不光彩的事,你都要替她藏着掖着,她把孩子甩给你,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你一个七十多岁的人,一边帮她瞒着秘密,一边帮她照顾孩子,我没猜错的话,她这次走,你又贴补她不少钱吧?”
蔡玉芬显然是被说中了,干咳了几声,看了周缘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还是断断续续地开口,
“没贴补多少,你妈她也是有难处,那个老陶比她大了十多岁,这回病了准备立遗嘱,结果老陶的儿女不干了,觉得你妈在背后怂恿干涉这些事,她这不是没办法,孩子上学又要钱,她就说去北京找点营生干,让咱们帮着照顾一阵孩子……”
“反正她每次说什么你都信,结果每次都被骗,”周缘冷淡地说,“去北京找营生,你确定她不是又找了下一春……”
“别瞎说!”
“也不算瞎说,她又不是没这么干过,当初和陶教授不就是……”
“缘缘!”
在周缘把整句话说完前,蔡玉芬沉着脸打断了她,这回真快动了气,可再扭头一看周缘咬着嘴唇的倔强样子,又什么重话都不说出口,只能深深长叹口气,拉着周缘的手,语重心长道:“那时候你还小,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不管怎么说,她是你妈。”
“她是你妈”这四个字仿佛万金油,在周缘的记忆里,从小到大,只要她和徐桂玲之间有了什么矛盾,或者她对徐桂玲有了什么怨言,蔡玉芬一定会搬出这句话来劝解周缘,以至于周缘因此生出了逆反心理,她越是长大,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就越抵触。
而此时此刻,她看着蔡玉芬那双满布皱纹、却带着焦急和关心的眼睛,又想到卧室里的陶乐真,疲倦和无奈的心情袭来,她甚至都不想埋怨徐桂玲了。
因为没有力气。
“是,她是我妈。”
周缘笑了笑,自嘲地道。
“我知道你是心疼我这么大岁数了,不想我再这么折腾,”蔡玉芬伸手帮周缘捋了捋鬓角的碎发,耐心道,“但我这人就是天生的操心命,我看见里头那个小姑娘,就想起你十几年前刚被你妈送过来的时候,眨巴着大眼睛,小狗崽似的怯生生,我就忍不住心软,就算是在大马路上看见这样一个孩子也会不忍心,更何况和我有血缘关系呢,你说是不是?”
周缘听得出蔡玉芬语气里的心疼和无奈,低头沉默不语,只是反手握住了她姥姥的手背。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对你妈心里一直有怨,但是她这回说不定是真有难处,咱们不能啥都不管,但你妈也答应我了,等到小孩她爸身体好了,她就回呼城把事情都说清楚,到时候顺理成章地也就把小孩接回去了,那孩子不会在咱们这呆多久的,行不行?”
蔡玉芬又是一大段劝解,周缘仍旧低着头,沉默不语,过了片刻刚要开口,蔡玉芬却在此时忽然弯下腰捂住脑袋,“哎哟”了一声。
周缘吓了一跳,赶紧将老太太扶住,屋里的梁晓冬和陶乐真听见动静,也赶紧出来观察情况,三个小辈皱着眉头紧紧盯着蔡玉芬,生怕她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蔡玉芬佝偻着背唉声叹气了半天,然后才慢慢直起腰,说自己没事儿。
“要不去医院看看吧,您这老胳膊老腿儿的,别再严重了。”
旁边的梁晓冬皱着眉,关切又不着调地来了这么一句。
“滚一边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蔡玉芬一把拍开梁晓冬的爪子。
“我看您打我这力气挺大的,看起来没啥事儿,不用上医院。”
梁晓冬龇牙咧嘴地揉了揉手,仍旧不忘犯贱。
“姥姥,你没事吧?”陶乐真歪着头瞧了蔡玉芬几秒,而后爬到沙发上捧住蔡玉芬的脑袋,轻轻吹了口气,“呼一呼,我每次受伤妈妈说呼一呼,就不疼了。”
如此贴心小棉袄的举动一出,显然给蔡玉芬震住了,一旁的周缘和梁晓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小孩不简单。
于是周缘眼见着她姥姥摸了摸陶乐真的脸蛋,连说话的声音都和蔼了几个度。
“我没事儿,就是急火攻心,脑袋有点晕。”
蔡玉芬说完,还不忘有意无意地用余光瞄几眼周缘,周缘瞬间明白刚才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出是什么意思,左不过是给她施压,想让她同意留下陶乐真。
“小孩留下来这件事,我没什么异议,”周缘转头看向蔡玉芬,平静地说,“但是怎么照顾孩子,要做好分工,你不像当年了,总不能把所有的活都揽在自己身上。”
蔡玉芬见周缘态度终于松动,脸上露出了点欢喜神色,刚要接话,周缘又继续开口。
“比如接送小孩上学这件事,咱们三个人总得有排班,谁也别闲着。”
她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同时,又抬头扫了一旁状况外、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的梁晓冬一眼,“梁晓冬,你也是。”
“我?”
梁晓冬本来正倚着墙边漫不经心地抠手,闻言立马抬起头,指着自己朝周缘瞪圆了眼睛。
“对,你。”
周缘点点头。
“不是,我天天在酒吧上夜班,我起不来啊,怎么送她上学?”
“你起不来送她上学,那就每天接她放学好了,总之你现在那工作跟没有一样,酒吧都快倒了,还不如分担分担家务,也算是创造点价值。”
“我……我看还是把她送回去吧,省得咱们还这么操心。”
梁晓冬抱怨了一句,话音刚落就迎来了三个女人的眼刀。
“晚了,刚才在医院你站的还不是我这队呢。”
周缘轻飘飘地说完,看起来心意已决,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那明天咱们就把带孩子的分工明确一下,这样大家都比较轻松。”周缘说完看向蔡玉芬,“怎么样,这回您满意了吗?”
“好孩子。”蔡玉芬这回终于笑了,掐了掐周缘的脸蛋,“都饿了吧,姥姥给你们捏两个饺子……”
蔡玉芬说完便起身进了厨房,看上去心情雀跃的样子。
“冬子,进来帮我和面。”
梁晓冬不情不愿地跟蔡玉芬进了厨房,于是客厅里只剩周缘和陶乐真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同意我留下来?”
陶乐真转过头,再次问了这么一句。
“首先,我不是讨厌你,也谈不上喜欢你,你不要给我扣帽子。”周缘看她一眼,扬了扬眉道,“其次,我是个成年人,成年人的动作和对一个人的态度并不是直接相关的,就算我讨厌你,也不代表我一定要表现出来。”
“什么成年人,根本就是虚伪。”
陶乐真道。
“你觉得是就是吧,”周缘耸了耸肩,转头看了她一眼,“你也可以选择离开这去找你妈妈,不是吗?如果你能找到她的话。”
此话一出,陶乐真的小脸一下子白了几分,似乎是想到她确实找不到徐桂玲,所以看起来格外失落,过了几秒,她的眼睛渐渐红了,再抬头看向周缘的时候,声音很小,但是语气坚决,
“我讨厌你,周缘!”
小孩说完,恨恨地跳下沙发,转头扎进了卧室,紧紧关上了房门。
周缘留在客厅,冲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盯了几秒,而后云淡风轻地移开了眼神。
第11章 咱们在银行就是食物链的最底层
因为要接款车,周缘今天起了个大早,出门时正好赶上陶乐真周一升旗需要早半个小时到校,而梁晓冬则被蔡玉芬强行拽起来要他送小孩上学。
家里三个人进进出出,大早上就上演了一出鸡飞狗跳,梁晓冬最没正形,一进厕所就占着坑位不出来,周缘好不容易等他出来冲进去洗漱,又被里面的味儿熏出来,缓了好半天才咬着牙进去洗了把脸,收拾好自己后抬头一看时间紧张,连早饭也来不及吃便匆匆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