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清明澄澈,实为无知罢了。
他自认,他还是他,只是心中多了一团别的什么......
欲念三千,神佛疯魔。
......
未了静伫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叩门声再次响起,随即一道枯槁闪现,悄然无息地立于他身侧几步外。
他缓了缓神,微微闭目,再睁眼时,虽是红痕未褪,但至少恢复了自如。
转首,看向来人,“你来了。”
声音的苍哑晦暗却出卖了他。
“圣子...可还好?”绪智有些唏嘘,就连自己这副戴了面具的破锣嗓都显得清透许多。
“无事。”未了淡漠地扫去一眼,并不打算同他多言。
绪智便也没有多问。
他并非没眼力见的,虽从头到尾看了一出戏,且不说跌宕与否,虐恋深情却是足够了。谁承想遗世独立的小圣子,竟坠入了红尘情障,倒是有趣了,难怪要执意完婚呢。
不过那狐儿果真伤得不轻,连他在外偷听了许久都不曾察觉,所谓音障,也不过虎一虎巡夜的宫人罢了。
当然,他也就看看戏而已,可没那个兴趣掺和别家的情情爱爱。
“在下,是来复三年之约的。”
绪智向未了拱手作揖。
“那便,有劳禅师了。”
未了郑重地回应,目光沉静幽深。
第100章 关键时候需得来些点心
自禁苑溃逃,狐狸仍是混沌恍惚的,茫茫然不知所向,却也没生出回灵界的念头。
灵台不清醒,可身体是自动自觉的。那有些提不起精神摇摇晃晃软趴趴的四爪,倒腾着便落在了奉先寺的旧处山门。
分明只是三日别,再见却已疮痍染。
高台曲池,日就荒落,墙颓壁倒,雀惊蝉息。
十三震骇莫名。
她越过了人界三年,未曾经历南楚声势浩大的灭佛壮举,自然也就不晓得那诸多的残酷摧毁。
正如眼前的宝宇伽蓝,早已荒草入深院,唯余漆屏金字尚能诉说曾经的恢宏。
狐狸没有逗留太久,径直移去了旧时居所。
来到圣子阁,她险些未能认出此处。
十三怔怔地站在这片荒院废墟前,任秋风瑟瑟。
于她而言,不过三日的时光,缘何阆苑倾覆,禅阁尽毁,仅有那片竹林,仍在月下孤孑傲立,说不出的萧肃凄凉。
“不该是这样的……”
口中喃喃,捻诀施术,一道萤碧弧光没入残垣,不过顷刻间,屋室又起,廊台再现,而消耗了大量灵力的狐狸,脚下虚浮,险些趴倒在地,猛咳几声,眼见着那身杂毛失了光泽。
仅剩不多
的灵力被用来重塑禅室,她晓得自己在浪费,可相比之下,她更不能忍受这方独属于她和未了的小天地变得面目全非。
狐狸虚弱地爬上廊台,站在竹帘微卷的禅室前,金瞳缓缓扫过每一个角落。
里头的摆设同她离开的那日一样,连常年萦绕着的佛檀香都未曾散尽,只是少了墙上挂着的那幅画。
那幅狐狸戏雪图。
许是她的狐身过于招人稀罕,被闯入的某个贼子盗走了吧——狐狸自己是这般理解的。
只可惜,她的再生法术,可以重塑摧毁之物,却不能变回遗失的东西。
就像如今,她能再回人界,再回到圣子阁,却再不能带回她的小和尚了……
狐狸落寞地趴在蒲团上,如同从前一样,望向廊外,等待着衔月桥上或可出现某些身影,踏着青石小径徐徐归来。
可不会有人来了。
同她做糕沐浴的人,任她欺负的人,还有那个口口声声说会一直陪她一起的人,都不会回来了。
寂寥的圣子阁,便只有她一只不属于此界的狐,硬要留在这里,守着残碎的回忆。
方才面对未了时,他说的那些话,她有许多都没能来得及细思,现下琢磨一番,倒也能理解几分。
十三原是困惑,他怎能说变就变呢,说喜欢便能突然喜欢上了?
可仔细捋一捋,也有几番道理可言。
未了喜欢那小帝姬,不能说是他变了,毕竟从前,讨厌帝姬的只是狐自己,小和尚可从未说过他讨厌对方。甚至想想,可能那时候,他便喜欢她吧,不然又怎会那般耐性地教对方易术之道?虽说最后还是被狐搅和了……
而这三年来,朝夕相处,对小和尚来说,不只是患难与共,帝姬更是助他保下奉先寺诸僧性命的恩人,由此成为他口中难以舍离的心悦对象,那便再自然不过了。
这般想想,自己的确没得什么优势能带走他……
狐不过是被他半路救回来的知己小友,还赖在他这儿蹭吃蹭喝多年,忙没帮上几个,麻烦惹了不少。
最主要的,说好了要报恩,要护他周全,却又在关键时刻失了场面,耽搁了三年才回来。虽然嚷嚷着帝姬抢她了人,可说实在的,若没有人家帝姬在,小和尚怕是坟头草都几尺高了,狐回来也只有替他收尸的份。
狐狸既自责又气恼,怪自己没用,怨自己平日里疏于修炼,否则也不会在关键时刻被打得满地找牙,将香喷喷的小和尚弄丢了。
还能如何?总不能真将那小帝姬吞食入腹吧。
她很难过,越想越难过,心口都抽抽着疼,一双浅金瞳不知不觉盛满了雾气,仿佛眨眼间就会倾泻而下。
……
【狐狐——】
一声纤弱轻唤,伴着喁喁戏水的动静,自静夜下的庭院传来。
【是你吗狐狐?】
十三忍着垂然欲落,狐耳尖尖耸动着,金瞳循向那方被枯枝青苔掩住的池塘。
“点心?”!!!
狐狸瞬间跃出禅室,飞奔向池塘边,俯首一看,果见那条瘦了吧唧的小金鲤,正将鱼嘴探出飘满苔藻的水面,摆尾仰望。
十三:“点心!”
【金鲤点心:狐狐!】
狐狸激动不已,一拍爪,便将小金鲤裹了层水球给弹上了岸。
许是过于激动,狐狸捧着水球,两只金瞳里啪嗒啪嗒滴起了水豆子,反倒把金鲤给瞧蒙了,一对鱼眼怯怯缩缩。
【金鲤:狐狐你这般殷切的样子,鱼会以为你是肚子饿了准备吞了鱼……】
毕竟从前也不见她有多待见它……
这可是冤枉狐狸了,眼下触景伤怀的时分,便是从圣子阁飞出来只瓢虫,她都倍觉亲切,也算显得自己没那般孤苦伶仃。
更何况出现的是同她嬉戏打闹了多年的小金鲤。
(金鲤:难道不是鱼单方面被打吗???)
狐狸甩掉了泪珠,吸吸鼻子,摇头道:“不会,狐现在不饿。”
【金鲤:。。。。。。】
十三:“你竟还活着,狐回来瞧见寺里这番景象,以为你约莫是被做成鱼干了。”
【金鲤:。。。。。。】
你还是不要讲话了,否则鱼要后悔唤你相认了。
十三:“你且同狐说说,寺里可是遭了贼?”
【金鲤摇摇尾巴:鱼也不知,只是你们离开后,大概是过了一两日的功夫,便来了许多带刀的人,进进出出好些回,又是敲砖又是掀瓦,鱼同其他鲤儿吓坏了,一直躲在莲叶下,直到夜里他们离开,方才敢露面…唔,鱼跃出水面瞧,就见圣子阁变成了废墟…鱼等了好久,也不见你们回来……后来,那些带刀的人又来过几次,似乎在找什么,不晓得找没找到,之后倒也没再来了……再后来,便是来过些借宿者……】
带刀的人,应当是楚十六派来的了,十三如是想着,那人就真是连座空荡荡的寺院都容不下,硬是给毁个片瓦无存。
这一回,狐狸却猜错了,实则扫荡奉先寺的罪魁祸首是逸轩王楚玮。
楚玮来此推墙掀瓦,掘地三尺,为的就是寻那心心念念的佛骨舍利。
当初为了给楚玮交代,楚十六捉了奉先寺众僧时,除了没严刑拷打,搜身逼问一样没少,但得出的结论都是——圣物被置于白石塔密阁。
可楚家兄弟早便知白石塔内放着的是颗假珠子,真正的舍利还是不得其踪。
于是楚豫答应将奉先寺交予楚玮,任他搜查翻找。
也正因如此,虽然仅剩断壁残垣,但奉先寺还存着遗址,并未像其他伽蓝宝刹那般,被倾覆颠换。
后来不晓得绪智用了什么法子,总之是让楚豫暂时消停下来,近两年,竟也未见他闹着寻舍利了。
“啪嗒啪嗒——”
金鲤用鳍尾拍打着水球,唤回狐狸的注意力。
【金鲤:狐狐,你还没回答鱼呢,你们去哪里了这么久不回,发生何事了?圣子他们呢?】
发生何事…这让她从何说起?同条鱼又如何说得明白?
三年前的那场劫难,安住在圣子阁池塘里的小金鲤是并不知晓的,但是狐狸已然将它当作一头的亲友,便不可能糊弄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