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元慧看向未了，缓缓开口：“圣子，此事早先休武已与你说起过，依你看，清泉待如何处置？”
有了之前的铺垫，未了并不意外于元慧的忽然发问，他垂眸思索了片刻，开口，“按戒律杖责两百，灭其僧籍而摈斥之。”
可这还不够，佛门的惩戒固然严苛，但此事还需向百姓交代，向朝廷表态，否则接下来断不会缺少以此事做文章的有心人。
未了顿了顿，接着道：“弟子认为，这之后，当将此人转送到衙门，佛门事佛门了，可清泉也需接受朝廷律法的惩处。”
元慧闻言，欣慰点头：“恩，当是可行。”
未了没有关注众人的神情反应，仍思忖着后续之事，他身后的休言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各位师叔师伯师祖爷对他们小圣子的话都表示出赞许和肯定，这才暗自松了口气，并油然地生起一阵骄傲。
休武目光炯炯地看着身板挺得笔直的小圣子，虽然憨，但与有荣焉的模样与休言也是同出一辙。
若是十三在此处瞧见这二人的表情，定会吐槽，也不知道他们小小年纪这般‘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态是怎得冒出来的！
想到此次事件的受害者，未了迟疑地开口：“至于李苦主，且先——”
“回圣子，这个李大柱，李苦主他...”
“出了何事？”
未了看着清虚一脸为难之色，不明所以。
“是这么一回事儿，在审问清泉时，发现他不止侵害人妻这一桩，还顺带牵出了其他罪责，这头忙着处理他的人赃并获，就没顾上别的。待事后寻人时，才知李大柱与清泉公堂对质完，就独自走了，也不知去往何处了。”清虚实则很是担忧，想到李大柱告发清泉时的决绝，再想到他刚刚失去深爱的妻子，就怕这人想不开也做了傻事儿就罪过了。
“衙门已经派人去寻了，暂时还没消息传来。”
未了闻言，垂眸陷入了沉思，半晌，才缓声道：“如此，便随缘吧。”只是眉宇间的浅蹙，似有未尽之言。
得遇机缘，只是，祸福难料。
“我佛慈悲，当愿众生。”元慧沉吟。
……
接下来，众僧对于清泉的处置事宜进行了细致的分工。不止如此，行蕴庄一事，也引得元慧等人的警惕。于是当即决定，待到祈福法会之后，其他几处庄子也须得巡察彻底，以防有类似情况隐藏其中，不曾察觉。
如此这般，行蕴庄之事算是告一段落，接下来寺里就要着重准备太子楚权为圣上祈福的法会了，只是这法会，总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
元慧手捻着佛串，抬眼望向庭外。
似远非远，似近非近，那座白石塔遥遥伫立。
……
第13章 休言不怕！
天边的那抹微弱尽收，残霞褪去绮罗，夜幕拉开，布满灼灼星火。
在回圣子阁的路上 ，未了抬头看着早已过了昏黄的黄昏，心中琢磨的是某只留守的杂毛。
未了：今日天气尚好，不知那狐儿可还安生，此刻是不是又趴在廊台小筑纳凉吹风，还是又蹲在池边闹那几尾金鲤呢......
念及此，小圣子脚下步伐提了速，同行的休言也跟着加快了脚步。
休言没做他想，只当未了是急着如厕，毕竟晚课结束后，圣子就被寺主叫到一尘堂商议祈福法会的事宜了。这一聊便是两个时辰，片刻未得闲，估摸着是憋了许久了，唉！
未了可不晓得休言心中所想，只顾着往回走。
“站住！唧——”
这是未了前脚刚穿出竹林小径时听见的少女嗔言。
随即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只杂毛狐狸于莲池边上疯狂搅弄池水、妄图捞金鲤的画面。
未了怔愣住，墨瞳闪过茫然，直到余光憋见一脸不可思议地抬起双手掏耳朵的休言，他忙开口唤那胡闹的狐儿。
“如是，莫、莫要捉鱼。”未了飞快地抬眼瞧了瞧身边的休言，开口有些不自然，“乖、乖狐儿。”
他还没同休言讲清楚杂毛狐狸的身世，倒不是有意相瞒，单纯是尚未来得及，再者休言胆子小，不讲清楚，很容易受到眼下这种惊吓......
莲池边正越战越勇的杂毛十三，忽闻人声至，侧首看向竹林小径处一高一矮两身影，也不由怔住，浅金的琉璃瞳划过心虚，在池水里搅动着的狐爪‘嗖’地抽了回来，换上一脸懵懂无辜，朝未了似模似样地唤了两声。
“呦—呦——”
如何评呢...只道是僵硬又多余。
休言看着眼前这故作萌态的杂毛狐狸，心头疑虑猛窜，“奇怪，我刚刚明明听见小娘子说话的声音，难道我听错了？还是说......”
他眯眼来回打量着未了和从莲池边迈着轻快狐步向他们走来的杂毛十三，圣子你有些不对劲儿。
未了见状，眼神略有些闪烁，嗫喏着秀唇，不知作何解释。
“不对，圣子你刚刚唤她什么？如是？这狐儿有名字？”休言终于觉出不对味了，猛地转头看向一旁的小圣子，满是惊恐之色，“弟子记得，你昨儿个说这狐儿都修炼了好些年了，都能化形了，那口吐人言岂不是正常？”
“你且莫要怕，事情是这样的......”未了本就不善说谎，便索性就此说透。
既已决定将狐儿留在此处休养，定会时常与休言休武二人打照面，且日后还需他们帮忙照料一二，如今日这种状况，恐怕是避免不了的。
……
这头休言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未了便另行叮嘱道：“此事你与休武知道便可，平日里也时常提醒着如是，莫要让她——”
十三见未了已和盘托出，也算是松了口气，立马不再装乖巧，直接打断他自行开口：“知道了知道了，狐不会在圣子阁之外的地方随意开口言语的，小和尚，你怎的才出去一日回来就变得这般啰唆了？”
未了被指责啰唆也不甚在意，好脾气地抿嘴笑着，抬手揉了揉狐狸头。
然而一旁的休言显然并不轻松，此时他内心一片混乱，难以平静，满脸复杂地看着与一只开口吐人言的狐狸互动得十分愉快的小圣子。
未了察觉到休言对狐狸的身份仍心怀惧意，便开口安慰道：“你莫要怕，如是并非寻常妖兽，她不会伤人的。”
十三昂首挺胸，与休言对视，金瞳闪烁着一股子骄傲伶俐，“狐可是有身份的狐。”
休言：......
其实他或多或少也察觉出狐狸的异样，只不过先前他宁愿说服自己那是狐狸有灵性的表现，却不愿多想多疑。
所谓恐惧，只是因为不了解，尤其当日在太初山的那番相遇，那等氛围之下，也不能怪他心怀惧意。
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他的确没有感受到狐儿身上有什么野性难驯的威胁，所以......
休言舔舔唇，整理着思绪，也整理着表情，好半晌才憋出句话，“如此，弟子晓得了，定会守住秘密照看好这小狐儿的，”随即略一低头，对上那双浅金狐瞳，不由感叹，“原来它也不傻么，
倒是很会装样子，也是辛苦了，装这些天野狐，还翻肚皮给圣子摸。”
十三浑身一僵：好气啊！这小秃头是在逼狐开荤？
未了见狐狸炸毛，赶紧转移话题，“咳咳，不早了，外头有些凉，我们先进屋再说。”
休言听见他咳嗽了两声，忙絮叨着关切：“呀，怎的着凉了，可是昨日淋了雨？圣子你赶快带狐儿回屋去，我去小厨房煮些姜汤，再烧上一锅热水，你泡个澡再喝碗姜汤，将寒气逼出来，这几天要准备法会，事情多，可不能赶在这时候累病了。”
十三：“！”泡澡！狐也要！
休言说着就抬腿往偏院的小厨房走，还没走几步，顿感小腿一重，他下意识地低头，只见杂毛狐狸整个身子紧紧地扒在他的左腿上，抬着狐首，那双明晃晃的琉璃宝珠闪着水光，蓬松的狐尾讨好地在身后摇摆，模样好不乖巧。
休言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这狐儿还没对他这般讨好过，这突如其来的亲切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好试探道：“这、这是，你想跟我一起去？”
十三：“对，啊不是，狐也要泡澡！”
“哈？你？泡澡？”休言面带诧异，转头看向未了求证。
十三见状，也不甘落后地看向未了。
“......”未了猝不及防地迎来一人一狐双双求问的目光，他拗不过狐儿的渴求，只好妥协，“你多备些热水吧。”
话音一顿，他随即想到这杂毛狐狸喜欢玩澡豆揉出来的泡沫，便又嘱咐道，“对了，之前宫里赐下的那些澡豆香露都找出来，如是喜欢。”
休言着实不能理解，狐狸难道不怕水的？不仅要泡澡还要用澡豆香露，确定不会误食？
好吧，这不是野狐，他又忘记了。
“成，那弟子去准备。走吧，小狐儿。”
“呵，别当狐不记得你叫了好些声丑狐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