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从前喜欢黏着小和尚,就算出行,也从未刻意寻着庙会集市来。建业城的确繁华,但她那时并没如何留意,似乎除了圣子阁,别处都是走马而过。
眼下难得悠闲逛一次夜市庙会,就连十三也被带起了玩心。
但似乎,这里头多了些哄人的心思。
只要如意和寅初多看一眼,瞧上个什么,大方的十三公子便二话不说地掷金买下,兄妹俩是拦都拦不住。
不到半个时辰,寅初的怀里就多了好些包裹。
好么,他活像是陪少爷出来采买的小厮。
眼看这般架势,寅初是吓得什么都不敢多瞧,生怕
体验被一掷千金的趣味。
且说方才,自己还拿给十三半袋碎银,叫她买些喜欢的物件,现下想想,多少有些冒犯了……
虽说对方打开瞧了眼便收下了,随即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样式精巧但不知是何材质的荷包,从里面掏出满满一把足金耀眼、晶莹团圆的钱豆子递到他手中,接着又是一捧塞给如意,言道:
“你那一袋轻巧又好看,予我留着,先用这些呕…金豆子,多用一些,省得我整日背着它们,重得很。”
寅初:……
如意:……
重得很这个形容,兄妹俩还是信的,毕竟就她掏出来的这两捧,拿在手里的分量着实也不算轻了,堆起来显然是比那荷包大了不止几倍,想来那也不是个简单的荷包了。
……
如意也很不知所措,几次想拒绝,奈何对方压根不给她机会。
“十三公子,请等等,”好不容易逮住空档,如意赶忙拉住兴致勃勃准备冲到下一个摊位的十三,“怎好让公子这般破费,如意恐…受之有愧……”
“怎么,你不喜欢这些?”十三低头,看见她有些紧张、有些堂皇的反应,不免流露出疑惑之色。
“非是不喜…”如意被盯得心头一恍,原本的犹豫变得支支吾吾,“实在是、不好叫公子如此破费……”
十三歪头思索片刻,似乎懂了,又似乎没完全懂,只能将对方的意思大概理解为——她担心狐花多了,金豆子不够用,没了狐会难受?
“你且安心,金豆子管足的,换的东西你既喜欢便好,”十三说着又掏出一把金豆子塞进如意的手里,笑意盈盈道,“我也很喜欢,我还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原来金豆子真的这般好用,一颗能换恁多好玩意儿,小金果然没骗狐。
如意:什、什么很喜欢?他、他这是何意?
寅初:!!!
说话的那个没带脑子,听话的两个惊得神情恍惚。
如意‘腾’的一下红透了桃腮,慌张四顾,“我去、去胭脂铺瞧瞧。”说罢将手中的金豆丢回给十三,随后小跑着朝不远处一房花香扑鼻的门面躲了进去。
十三:怎么还嫌弃上了?
狐狸低头看着被还回来的金豆子,一脸莫名。
而身后拎货的寅初表情古怪得像是吞了醋栗,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如是,你方才…不好那样说的……”虽说他尚能理解她话中之意,但如意必定是误会了,唉……
十三莫名:那样?那样是哪样?
第123章 庙会(下)
十三转头看向寅初,狐疑满腹。
兄妹俩怎么一个比一个难伺候,不好这样,不好那样,花两个金豆子还弄得紧张兮兮。
她可是记得从前送那小帝姬好些玩意儿,对方都高高兴兴收下了,也没见这般扭捏啊!
还真是每一世的性情都不相同……
杂毛狐狸很是无奈地摇摇头,顺势抖掉些腹诽,转身也朝那胭脂铺走去。
“如、师弟,且等等我——”
可怜寅初负着大包小裹,不过脚下慢几分,便被人拦住了去路。
“先生!真的是初先生!”
寅初看向来人,借着灯火辨认了片刻,“…李琛?”
“见过先生。”李琛朝寅初躬身一礼,眼中是殷切敬畏,“远远看见,原以为是识错了人,不曾想真是先生……”
这是近些日来水竹堂旁听的寒门学子,恰巧第一讲便赶上了寅初的授课,不出半炷香的功夫,便被其思辨折服,彻底痴迷上老庄之学,以至于每每见到寅初,那股求知若渴的劲儿高涨得像是吃了假酒。
寅初浅浅叹息,晓得自己一时半会是难挪步子了,便卸下包裹,耐心地与自己的学生寒暄。
却说另一边,那门头挂着【惊鸿阁】匾额的胭脂铺实为三层重楼:一层为馥郁沁脾的胭脂水粉,二层是成衣首饰,顶层的阁楼则辟出几个雅间,专为贵客而设,只接定制的单子。
十三入铺时,如意正对着手里胡乱拿起的胭脂发愣,狐狸侧首探目,好奇地看着对方手中盛着殷红膏体的小圆盒,不觉开口道。
“这般红的膏脂,用来作甚?”
如意心里头乱融融,尚未从方才的撩拨中醒过神,耳畔就传来轻语,携着一股清冽。她蓦然转过头,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拉开与对方的距离,故作平静地回道:“这是胭脂,上妆时用些,会衬得人气色好。”
上妆?
十三忆起彼时小帝姬大婚之日涂得满脸红红粉粉的样子,不禁皱了皱眉。
那便是上妆?她怎得总喜欢将自己画成地精?啧,像今日这般装扮也算清秀漂亮了,何必搞得满脸红彤彤瞧不见眉目?
当然,这话她是决计不敢说出口的,毕竟上一回,她不过浅提了句,那小帝姬便哭得撕心裂肺要死要活……
如意将手中的胭脂盒放回展柜上,余光瞥见身旁的十三伸手从另一扇格子里拿下个青玉石花瓣盒。
这人掀开盖子后,先是好奇地凑近鼻间轻嗅了番,似乎对那胭脂的味道还算满意,长眉微挑,接着,竟伸出修长净白的手指,用指尖浅浅取了些膏脂,朝自己的唇探去。
就在如意以为对方是心血来潮准备试试颜色,却见薄唇微张,粉红探出,一挑一勾,便将指尖的那点胭脂尽数掠了去。
如意怔住:???
十三俏颜顷刻皱起,低声抱怨:“闻起来恁香甜,怎吃起来又苦又涩!”
如意回过神,忍俊不禁道:“胭脂又不是用来吃的,要晕染在两腮、点涂在唇间,方才衬得出好气色。”
“晓得的。”十三耸耸肩,心想不就是那地精样么。
她低头瞧了瞧,挑起指尖,顺势又取了些胭脂,抬手便点在了如意的唇珠上。
如意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一僵,呼吸都不晓得被夺去哪里了,那双弯弯似月的水眸头一回睁得溜圆,眼中除了赧然,还写满了惊慌。
十三却无所觉,依旧漫不经心地点弄着那两瓣柔软,耐着性子将胭脂涂匀,口中满意道:“嗯,这个颜色比方才那个更称你。”
她随意挑的这块胭脂,从妆盒质地上就看得出非是凡品,颜色也很是挑人。比之海棠红多了几许赤朱,比之赤朱又添了抹初荷藕粉,看起来像是将熟未熟的梅子,艳而不俗,娇而不媚,皮肤但凡暗一抹黄一分,决计撑不起它的色调。
如意与这家店铺有些刺绣的活计,往来许多次,这盒胭脂镇店似的搁置了很久都没寻到看它入眼的买家,她自己倒是从未想过试一试,再者说,她便是试了合适,也不会买,也买不起。可今夜,她竟被这天外来客搅得生出错觉,似乎只要她想,天上月也会被摘下来赏玩……
“你……”
如意似乎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以她涉世不深的那点儿经验来看,眼前这人,若非心境极度纯然,还真会成那纨绔中的纨绔,浪荡里的高手。
“掌柜的,这个与我包起来。”
十三说着,转头又去摆弄其他的瓶瓶罐罐,全然不知自己在对方心中已是阴间阳间跑了几个来回了……
寅初寻过来时,眼前看到的,是活脱脱似那潇洒纨绔的十三,手中抛耍着金豆子,将胭脂铺上下搜罗个遍,掌柜的带着伙计亲自接待,手里捧着衣绸锦缎、明珠珍宝、环
佩玉翠,满头大汗也掩不住那满脸堆笑。而他那妹妹,被安置落座在一侧,垂眸红面,羞怯且无措。
寅初哭笑不得:……所以他是为什么信了她能低调行事的?
寅初觉得自己着实大意了,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走进去收场。
……
原本如意出门时还带了装着花酿和羹糕的食盒,可这一路集市荒唐地逛下来,寅初又怎敢再留她与十三相处,索性借着惊鸿阁送货的马车,将妹妹一同送回了刘家。
临走前,他将食盒递给十三,笑眯眯为她引路旧屋小院的方向,言明叫她先回。
“我同你一起送她也是可以的。”狐狸有些费解,她不明白为何他收了人家的食盒还不带人一块吃。
寅初的回答多了几分促狭,“且算了,你若同去,带上这一车的东西,倒叫屋里的二老以为你是去提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