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也晓得，无论自己曾是谁，于五子围面前，她仍是十三，是他捡回来的幺妹。
静默良久，十三方想起什么，“对了，兄长怎会去找狐？”
“都说了，是我命苦呗。”五子围又换上一副不似正经的闲散模样。
十三：……
……
五子围还真是碰巧赶上的。
事实是，彼时的洛情预感不对，即刻去了寅初的小院，正巧碰上十三被拽进悬空的光罩。
洛情并不晓得缘由，自然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想要救十三，却被无染元神预先设好的结界挡在外面。
他那一身魔气，连小院都进不得，每次撞击结界，便会被罡烈的灵炁反伤。
待到十三被光罩吐出时，他已遍体鳞伤。即便如此，他还是在犀燃的帮助下，在结界消散后，将十三带回了真隐山。
与此同时，隐在暗处将这一幕从头到尾收入眼底的太常和七不悔，却心思各异。
确认了灵魄珠所在的太常，神情异样兴奋，他终于确认了灵魄珠的所在，且那佛光罡烈的结界，除了梵境，他想不出别的地方。想来这凡人，便是迦耶佛的弟子，灵镜尊者的转世了。
只是灵镜尊者甚是谨慎，竟用元神封印灵魄珠，以压制它外泄的炁泽。
而七不悔，则盯着太常的侧影，眸底闪过别样深意。
……
至于五子围，他原本不知在人界的哪处鬼祟浪荡，也是眼见着要寻的人进入往生，他拾掇起失落愁绪，转而才想到自己那正忙于报恩的幺妹，便打算前去探望，顺道看看她有没有闹出什么幺蛾子。
去之前，他还特地回了趟琢玉谷，想收拾些点心零嘴与她投喂，这才从八重口中得知未了那转世误食恶草命不久矣的事，同时也知晓了洛情的存在。
五子围寻来时，十三已被洛情安置妥当，看上去只是陷入昏迷，相较之下，洛情瞧着更惨一些。
他并没如何费口舌，便叫洛情确信了他的身份，看样子，十三似曾与其提及过一二。
五子围说要将十三带走，洛情也没阻拦，虽然并不情愿的样子。
临行前，他目光扫过他被灵炁灼伤的地方，留下一瓶伤药，只字未提邀请他同往琢玉谷的话。
他当然不会邀他来谷中做客，并非他对魔族有偏见，而是在见到洛情看向十三时，那眸底流露的神情，他便笃定了寅初的死同他脱不开关系。
八重和十三，一个心思纯然，一个涉世未深，可白骨成精的他却不是好糊弄的。
从来生长在仙魔两域的恶草为何会出现在人界？即便是天地造物，或有罕见异象也未可知，可这异象早不显晚不显，为何偏偏在寅初需要时生异？且蔓延山中一整片云苓草地，若无外力催动，岂是月余即可完成混生杂交的？
然而为时已晚，如今再说什么都是死无对证了。
况且，十三同他的关系……
……
“洛情当真是你师弟？”五子围再三确认。
十三肯定道：“记忆里，的确如此。”
“他从前便是魔族？”五子围心念微转，问出了关键。
毕竟在他看来，无论十三从前师从何门何派，但脑子稍微正常点的，都不会将灵族同魔族混在一起收入门下，除非是个什么都瞧不出的半吊子。
“不是，他从前也是凡人。”提起那孩子，十三不由头疼。
五子围表情略显古怪，他甚至怀疑这狐崽子莫不是命犯凡人煞？
第156章 卷2·尾音3：与卿书
寅初被葬在真隐山，是他生前交代给如意的。
待到十三再回人界时，他的坟茔四周已开满了绯红的凌霄。
红红说，花种是它亲自种下的，长成后的枝叶形状也是它修剪过的。那副等待夸奖的模样，叫十三不忍心告诉它，寅初的魂魄并不会等在冥府，也不会在清明中元时回阳间探亲……
然无论如何，红红都是劳苦功高的。
十三想带它回琢玉谷，不承想却遭到婉拒。红红说它喜欢这座真隐山，它的修为日益精进，也许要不了百十来年便能成个地仙之类的，再努努力，争当个城隍山神也是有可能的。
它既有理想有目标，十三自然不好强求。
这不禁让她想起曾经奉先寺圣子阁的那尾小金鲤，同样拒绝了她的邀请，也不晓得它现下过得如何。
一如那时，为助其修行，十三也留了一滴心头血与红红，而后便离开了。
……
回谷前，她去见了如意最后一面。
初遇时，娇俏温婉的少女，如今已是满头银霜的婆婆了，即便如此，她的气色依然红润健康，双眸依然明亮澄澈，投射而出的目光，柔和温暖，满怀包容。
十三再看过去时，总觉得那里头还混杂着些许难以忽视的…慈爱？
“……”
见对方仍旧是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身姿，如意却很淡定，“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
声音苍老低沉，但不失从容恬淡。
她悠悠舒了口气，转身从床头的宝匣中取出一摞信笺，小心翼翼地捋好，递到十三手中。
“给我的？”十三微微挑眉，未掩困惑。
“是他让我交给你的。”如意眼圈有些泛红，叹息道，“我那兄长的半生痴心，皆在此了，我总算是没叫他失望，要不然，九泉之下，还真是没脸见他了。”
半生痴心……
十三似乎懂了这些信的含义，却不敢打开。她将信塞入怀中，直待与如意告别，那摞信就像是烙铁一般炙烤着心口。
她仓皇奔走，下意识回到寅初从前的小破院，也未去确认是否有新的住客，眼中只见梧桐树下的摇椅，便再挪不动脚步。
十二封，不算多，也不算少，叠得整整齐齐。
信笺皆有外封，除了【如是亲启】之外，还标注了落笔的时日。
十三难得规矩，按照落笔早晚，一封封拆开，一字一句地读下去。
……
【至卿如是：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今夜西风骤起，秋雨淋漓，仓猝而至
击着门窗，如诉如慕
自卿不告而别，已历月余，我心执念，若屋外如丝细雨，连绵不断，缠绕心间
唯有借孤灯笔墨，以达思念
那日，是我情难自抑，唐突冒犯
有违卿愿，非我本意，却难辞其咎
我有愧，但无悔
情之一字，当真生动，心田之上，生满苍翠葱茏，一旦扎根，水火不烬，风霜难绝
正如我现下这般
当年师父曾与我立下三规，若有违背，此生的师徒缘便也尽了
其二两则，卿已知晓，而那第三则，我未与卿提起过，即是不得动情
非因避忌，实则往昔从未料到自己竟与情爱之事有所关联
所谓男女之情，于我而言，譬如生来自觉的持戒，却不知，原是情缘未至罢了
师父说，我不该动情
他老人家不出山门竟也什么都知晓，甚至先于我自己
然起心动念，焉有该与不该之分
世人若能参透情爱之物，又怎会惹出诸般是与非、痴与怨、生离与死别呢
与卿相识，虽非经年，恍如隔世，或者说，本是前缘
神女皎洁，胜似日月，绚若星河，我心之所系，情之所寄，却忘了卿并非俗世凡人可冀望的
然卿避之不见，我心亦如雨夜孤舟，漂泊无依
经有言，因缘和合，生生不息
我常想，若非前世因缘，云何今生相遇
相遇相知，难免生情
即便是我独念情思，独生忧怖
思之再三，那日之举，虽为表真心，可也的确是我难以辩白的过失
至于以恩相胁，不过是拙劣借口，莽夫之行，宁愿你当其为玩笑之语，莫放在心上
从未想强求，致使卿心不安，此乃大过错
愿卿明鉴，许吾弥补
书不尽意，言不尽思，望卿安好，盼卿早归】
……
【至卿如是：
念卿别后，流光易逝
冬雪皑皑，四野如盖银锦
雪日静坐，思绪万千，围着茶炉写下几行不成文的信笺，但不知寄往何处
犹记那日醒来时，屋内园中，均不见卿，我是如此茫然，方知六神无主失张失智是个什么模样
然我那时心中亦尚存希冀
卿曾言自己是来报恩的，便不会真的离开，总归还是会回来的
谁知卿当真去无归期
我同那雪中枯木没区别，皆是独立于寒霜
本不想如此哀怨，可也的确心有所怨
怨卿不告而别一走了之，怨卿冷漠无情，更怨我自己，堂皇有失
圣贤书白读，发乎情止乎礼都被抛去了九霄，先前不知悔，如今却有悔难言
雪落无声却有声，声声入耳，皆是思卿之情，愿卿宽恕，与吾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