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是山中猎户之女,西凉军入境时,她家遭劫掠,父母惨死敌军刀下,唯有下山采买的她侥幸逃过一劫,流亡途中又遇山匪贼寇,险些丧命。
定孤尘一行人遇见她时,她双手被缚,被两名匪人压迫在地,却依旧挣扎着将欺身之人的耳朵狠狠咬了下来,那人疼痛哀号,一怒之下便要拿她祭刃,而她等的,仿佛就是这一刀的解脱。
关键时刻,定孤尘令沈阔救
下了她。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朝定孤尘的马车蹒跚,远远看去,就像是刚刚从地狱深渊搏杀而出的女鬼,提着残躯,挣扎攀行,只为向神明佛祖讨个公道。那一身布衣破损不堪,早已看不出原色,除了尘泥便是道道血污。她的双手和脸颊沾染了刺目的猩红,还有丝丝点点顺着唇角留下,滴落在苍白尖细的下颌,异样妖冶,明明破碎却并不脆弱。
只因那双通明幽深的眸子里,半分恐惧也无,唯有向死而生的决心,似淬了炎火般,美得惊心动魄。
“请将军收留,许我从军。”这是苏露沾对定孤尘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声音清冷,如明珠相撞,尾音微卷,似玉钩缠绕,车内的少年蓦然一怔,他掀开窗幔,望向女子,淡眉冷眸,肤白胜雪,清雅出尘……
在看清她的容颜后,定孤尘莫名慌了神,沉寂的心在不知不觉中开了锁窍。
他似乎在等谁,会是眼前的她吗?
她跪在那,满身狼狈,一腔傲骨,长发随性,任风激扬。
“军中,不收女子。”许久过后,定孤尘才恍惚回道。
“怎么?将军认为女子便上不得战场杀不了仇敌?”苏露沾撑起身体,伸出细瘦的手臂朝一侧的屠二狗指去,动作虽轻,却如同出鞘利剑,肃声扬言,“我苏露沾在此立誓,两年后,必斩敌军双倍于他!”眼神坚定,语气里,是不容置疑的气势。
屠二狗虎目溜圆:???这小娘子,疯了不成?
彼时,定孤尘凝视着似比自己虚长一二的女子,说不清应下她是因为心底的那阵莫名熟稔,还是被她眸底复仇的灼炎所触动。
许久之后众人才晓得,苏露沾当时纯属是看体格下注,她觉得一身铠甲壮如熊的屠二狗定是勇猛强将,她不想自己被小瞧,特意挑了个强大的对手。
当然,她也确实做到了。
定孤尘指点她骑射,考虑到她是身形体量,便让沈阔传授她双刀长剑。
苏露沾的确有天赋,但更重要的,是她骨子里的坚韧,耐得住艰辛,比军中任何男子都不逊色。她束起长发,穿上玄甲,披荆斩棘,一次次破敌深入,冲锋陷阵,凭借着浴血战绩,为自己在重山军中搏得了应有的名位。
苏将军性格沉静,智勇双全,提起她,无人不尊,无人不敬,就连当初被‘钦点’为对手的屠二狗都心服口服。
只是定孤尘每每看向那清雅容颜时,都不免神思恍惚,怅然若失。
……
再后来,他收了一名徒弟。少年唤作敖耿,是流浪在边境的异族混血,四肢颀长,筋骨柔韧,是天生习武的好苗子。
敖耿年仅十五便已领军征战,其勇猛善战之名迅速传遍沙场,成为定孤尘的左膀右臂,二人携手,文武双全,配合默契,众人皆叹,昔日雁云双杰的风采,或将重现。
定孤尘观其英姿,似见故友萧子舒之影,赞赏之余,不免感伤。
……
那夜行刺之后,尚未彻底清醒的萧子舒便被三皇子下令捆成了粽子押送回京了,然而在途中出了岔子,据说他莫名发狂,斩杀数名护卫,连夜潜逃而去,自此便失去了踪迹。
定孤尘派人暗寻了他多年,依旧杳无音信。
……
如此七年,定孤尘【玉面阎罗】的称号如雷贯耳,响彻边关,二十万重山军而今已近四十有余。
……
至于五子围,是两年前才寻来的,这位白骨精使了些不大光彩的手段成功入入驻小将军麾下,还混了个主簿的职位。
当然,对此心知肚明却沉默缄口的还有洛情。
第169章 相见,许婚
若说某狐一旦动情便一发不可收拾,还真不是夸张之言。
五子围走后没几日,便传回了定孤尘至今为止的坎坷人生,十三听后,坐不住了。
估摸着也就犹豫了小半日,她便瞒着八重将不足月份的肉身拎出了茧囊,强行迁入元神,随即便因陡然来袭的排斥而陷入了昏迷,一长一短两副躯壳歪在了一处,画面着实诡异。
这一晕又是小半日,醒来后她连气都没喘匀,随手将灵狐原身封印在未了留给她的乌木念珠里,而后摇摇晃晃地跳进了传送结界。
……
且说十三提着这具不大灵巧的新肉身,借着事先备好的瞬移符,紧赶慢赶寻到了重山军的大营,又搬出五子围的名号,好不容易被放行带到中军帐前,她那虽是换了躯壳但依旧天生灵敏的听觉,不过是凑近了那么一寸半步,便听到了令自己忍不住亮出尖牙利齿的言辞。
……
彼时众人正于帐中围炉闲谈。
似乎嫌暖炉过于炽烈,定孤尘坐在他那辆特制的轮椅上,与其他人离得稍远些,苏露沾照例陪在他身侧,偶尔为他添些茶水。
洛情同五子围相对而坐,一个冷淡垂眸,一个摇扇浅笑。
敖耿虽同样惧热,但显然暖炉上烘烤的板栗花生对少年的诱惑更大,吃得一张小脸红彤彤,好似那烤熟的红薯,汗珠顺着前额的短发流淌下来,将两鬓打湿,若非有个姑娘在场,他恨不能立马褪去上衣棉袄,抡开了发挥。
屠二狗等几名统领副将则分散着落座,并无左右前后的顾忌,时不时插科打诨一番,中气十足的大嗓门传出老远,显然谈论的并非什么机密。
起先是洛情将自己在西凉的暗访侦查情况与众人做了详细的汇报,而后五子围也提到了他在支令城(金州一带,大凉与北燕的边境城池)中看到两国商贸往来交易增多,迩来又见许多北燕游商出入,需得稍加留意;之后屠二狗又提及他们研究出一套新的体能训练方法,准备先拿小耿试试手,却听桀骜少年满口不屑,号称自己能三倍量完成他们那套操练;再然后,话题便从体力这儿开始跑偏了,一群阳气躁动的糙汉子直奔些花花肠子去了,可不知怎的, 绕来绕去,便绕到了娶妻生子……
“要俺说,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皮猴儿,哪个婆娘能瞧上?”屠二狗刻意逗弄着吃得满嘴碎屑的少年。
“放你的臭狗屁!”敖耿炸毛,“小爷我往后势要娶个十房八房与你瞧瞧!”
众人哄笑。
五子围似笑非笑,摇扇点评:“嗯,少年宏图,果真不凡。”
许副将调侃道:“哎哟我的小耿将军,那你怕是第二天连枪都提不起咯!”
“滚!”敖耿愤愤地将手里的干果皮子摔一地,“小爷逍遥一夜照样能百步穿杨,横扫千军!”
“甭吹,先能娶着一房再说!”屠二狗嗤鼻一嘲。
敖耿不甘示弱:“你好到哪儿去?小爷我好歹一表人才,不愁不招姑娘喜欢,总比你一脸阎王凶煞的模样强,且不怪二十七八都找不着媳妇儿!哼!”
众人又是哄笑一堂,就连一向冷眉冷目的洛情都忍俊不禁。
定孤尘不免摇头浅叹,自己这徒儿,如何都改不掉一点就炸的炮仗性子,若非艺高,真难想象得吃多少亏。
“你个皮猴混球子!”屠二狗豹子
似的眼睛一瞪,面皮亦涨得通红,不难看出这是当真被戳到了虚处,“你懂啥?俺狗爷这是讲义气,怎么都得等咱将军成了婚才好寻思自己的事儿不是?”
话音方落,有人似乎察觉出什么,玩笑的心思便按捺不住了,几个大老爷们儿挤眉弄眼,朝定孤尘和苏露沾的方向嘿嘿逗笑着。
也说不上是从何时起,众人便默认了这对‘金童玉女’的组合,似乎极合情理、又在意料之中。唯有五子围借着骨扇暗自挑了挑眉,在心底画下一个大大的可惜,而对面的洛情,则一言不发地啜饮淡茶,眸底划过未明思绪。
定孤尘当然晓得他们的心思,眉头一挑,戏谑道:“这么说,我若是一辈子不成婚,二狗兄便陪本将打一辈子光棍了?”说着,他唇角浅浅勾起,“果然,狗爷仗义。”
屠二狗蒙了:???
“哈哈哈——”
“哎哟!狗爷,您这哪是仗义,这简直是舍身成义,哈哈哈——”
……
众人转而调侃起屠二狗,将壮汉将军弄得百口难辩,尴尬求饶。
“将军惯会说笑,您哪能不成婚!”屠二狗急切挽回,朝苏露沾那看了一眼又一眼,明着暗示道,“您这、这不是吃盏茶的事儿么?要俺说,将军就该珍惜眼前人,莫要辜负了这大好年华!你说是不,小耿?”
敖耿对于他转移话题的行径十分鄙夷,但对方的话恰好也合了他的心思,撇撇嘴,也顺势挑起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