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啊师父，你何时同…”他瞥了眼苏露沾，又瞄了眼定孤尘似笑非笑的眼色，后筋骨嗖地一紧，下意识改口道，“额，何时与徒儿找个师娘啊？嘿嘿嘿——”
起哄声此起彼伏，苏露沾微微侧过颈首，高束的长发就势垂落，半遮半掩，看上去似是被这番言语笑闹弄得害羞，实则长睫阴影下，幽深的瞳眸溢满复杂之色，偶尔瞟向洛情的所在，似无意，却落寞。
洛情事不关己地摩挲着面前的茶盏，五子围则饶有兴味地看热闹，这两个竟谁都未能察觉到帐外的远客，被骇一惊也不算冤了。
……
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守卫的士兵进来禀报，说门外一女子，自称主簿的亲妹子，有要事求见。
众人深感莫名，朝五子围投去视线。
“！”
五子围先是一怔，随即锁眉。
怎这么早便来了？还未到出茧的日子，这狐崽子到底是又胡闹了！
洛情蓦然冷脸，抬眸睨了眼五子围：“……”要你何用？
……
神女袅娜，椎髻柔顺，水墨素衣，红妆薄敷。
来之前，十三特意照着从前小如意那装扮学了一番，即使多有不解，然她口中的地精妆，也愣是被衬得清冷飘逸，还带着几分仙风道骨。虽长得不挂相，但同五子围在此处营造的气质倒如出一辙，兄妹说辞勉强也立得住脚。
且说十三进帐后，一眼便锁定了坐在里侧中央的定孤尘，视线不偏不倚，似迫切，似思念。
而那如琢如磨的玉面将军，同样无法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像是被施了术法一般，瞬间被拽入了绮梦。
他眼前晃过无数朦胧念头，如泡沫幻影，时聚时灭，但都不如他心底的震颤来得猛烈。
他从前只知自己在等谁，却又以为那也许是梦魇错觉，并没有一个确定的对象。
而今恍然，虽不明因由，可他的确在等她。
帐内诸人神色各异，竟不约而同地陷入静默无声。
洛情脸色苍白得近似冰晶，一触即碎般。在她和定孤尘对视的那一刻，他便晓得自己多年的筹谋付诸东流，毫无意义。
而苏露沾在看到洛情看那女子的神情时，心中只剩下落寞索然。
屠二狗等人则是诧异于五主簿竟有这么一个天仙似的妹妹，但转而一想，若是五子围的妹妹，倒也的确合理……只是那对金灿灿的浅瞳，略显怪异，莫非是异族通婚所生？
唯有敖耿摸不着头脑，他的沉默纯属盲从。在他看来，主簿的妹妹确实美得跟什么似的，可他不晓得为何她一进屋众人就像被施了哑穴般没了言语声响，他师父甚至同小娘子四目黏连上了，那眼神，叫他一时难寻着合适词句来形容。
终于，五子围忍不住清了清嗓子，起身打破这一帐的诡异沉默。
“咳咳，这、这是舍妹十三——”十三一个眼刀甩来，他忽然想起什么，随即改了口，“哦，幺妹排行十三，唤作如是，今日寻来，想必是因家中有些要事，将军莫怪。”
五子围虽在此依然唤作五子围，但他对外皆称自己俗姓李，所以十三此番，当随兄姓，名为李如是。
定孤尘晃了晃神，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努力换回一脸淡定从容，垂眸浅应：“嗯。”
一言未多，却叫十三勾起了朱唇，眸底划过意味不明。
狐狸知道，某种意义上，他识得自己……
笑话，她看了人崽两世，加起来几十年，还能读不懂他的这点反应？
五子围同样，瞧了小杂毛几百年，岂能不懂她那点小心思？在瞥见她勾唇浅笑时，心里便咯噔一下，暗道坏菜，这崽子指不定在琢磨什么怪道道儿，立马开口，欲做拦截：“既如此，我便暂且带她去安置一番，稍后——”
“且慢，”十三朝五子围莞尔一笑，“兄长怎忘了要紧事？”
五子围手握骨扇，尴尬咬牙，“是…吗？那妹妹还不快快随为兄出去商议一番？”说着，他顺手抬起扇面，遮住自己，朝十三使着眼色。
“急什么，”十三笑得愈发温婉嫣然，“不是兄长说，与是儿寻了门亲事，夫君年少峥嵘，”她将目光移回到定孤尘的身上，毫不避讳，“俊雅似玉，当世无匹，所以叫小妹早日来完婚。”
五子围：“？”哈？哪个话本子里学来的这套词儿？！
好好好，你给哥哥玩这出是么？真绝！
他如今十分怀念当初那个软萌乖顺的小杂毛，哪怕调皮些，哎！
……
此言一出，帐子里顿时炸开了锅。
“喔——”
“嚯！啥意思？”
“呦！这说的，俺怎么听着像……”
“啧啧，怪不对劲儿的。”
屠二狗等人互相推搡着起哄，个顶个挂着看热闹的表情。
洛情的神色沉了又沉，藏在袖中的手，被他捏得青白发紫。他盯着十三看了许久，可她自始至终都没向他投来一顾一盼。
五子围心里早已想着该如何炖狐狸肉了，但面上只能忍住不发，转向定孤尘，硬着头皮解释道：“实在是惭愧，此事原本…想同将军私下、额，探讨一二，但近来事务繁杂，一不小心便忘了，卑职稍后再与将军尽言备述。”
定孤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五子围，觉得他这番解释更显荒唐。
十三也是没给退路，“不必了，既来了，小妹便亲自确认好了。”
言罢，她曳着不那么灵活的双足朝定孤尘行去，全然不顾满帐人的瞠目，‘身娇体柔’地停在对方面前。
定孤尘身子蓦然绷紧，覆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凸起，胸腔内的跃动险些出卖了他的镇定自若。
却见她缓缓伸出戴着佛串的左手，眼眸微弯，朱唇轻启：“不知这位郎君，可愿与我成婚？”
众人：？
这么刺激？小娘子直白得…简直凶猛……
然而更刺激的，是定孤尘接下来的反应。
他垂眸半遮地看着面前的纤细柔长，目光在她腕间的乌木朱砂串上流连忘返，沉吟须臾后，也伸出自己的左手，轻轻握住。
两手交握的刹那，他同她的心跳，共鸣而颤。
却见他略一施力，蓦地将人拉向自己，墨瞳抬起，直直地凝望着那双始终含笑的眸子，“乐意之至。”
金眸熠熠忽闪，“当真？”
……
她保留了自己这双过于招摇的琥珀金瞳，原就是有些私心。
当初换身时八重还特意与她商议了这事，他说既要以‘凡人’之身讨生活，那不若也换对人目，虽说会影响识物辨炁，却也便于融入。左右已经没了灵力术法，这一身软趴趴的帝灵芝连刀剑都舞不起来，就算她一双狐眼再凌厉，遇事也只有躲的份。
十三拒绝了，她倒不是担心眼力削弱。
之所以不想换瞳，是为着留下些标志，
没准能让前尘尽失的某人勾起几分似曾相识。
无论是未了还是刘寅初，她记得‘他们’总是会盯着她的金瞳瞧上半天，想来是记忆深刻，且还较为中意的……
七不悔听到她与八重的对话，觉得很是可笑，美目一掀，几分轻蔑：“你不试探一番他对你的用情深浅？如此难得的机会，你不好生利用，反倒费这心思去讨人喜欢，真是丢狐族的脸。”
“情深情浅如何试？试出来又如何？”十三耸耸肩，不在意对方的嘲讽，毕竟若正经论起来，她同狐族本就不是一脉同宗，“狐喜欢他才想讨他喜欢，狐若不喜欢，便也没得那份闲心。”
七不悔撇撇嘴，眸子一斜一挑，哼声拂袖地走开。
十三：……这说不过便生气的性子何时能改改？
……
只不过眼下，她俯身瞧着定孤尘那对又深又黑的墨瞳时，总觉着，颇有些宿命意味，且不知那里头是否也蕴藏着‘他’的讨好……
定孤尘清淡的容颜染上暖绒的颜色，他没有回答，定定地凝着她，好似要望穿那波光浮动下藏着的千丝万缕，低声反问：“你呢？不后悔？”
十三莞尔，文绉绉应了句：“若丹青，不渝不移。”
唇齿相碰，泠然笃定。
定孤尘心神一颤，手上的力道不减反增，他想，他等了这么久，即便她后悔，他也不会放手了……
……
一帐人目瞪口呆，先前看热闹的心思丢得一干二净，只剩满脸错愕，可当事的两人并不觉不妥，甚至情真意切得让旁人只有唏嘘的份，更尴尬的是，如今众人连眼神都不敢往苏露沾那递……
这就成了？莫不是老天大笔一挥特批的姻缘？
待到最后，只有敖耿在由衷感叹自己的师父无所不能，想要娘子，都能从天而降……
第170章 相认（上）
月冷星疏，寒风猎猎。屏纱珠帘后，一道袅娜若隐若现。
洛情刚掀起内室的帷幕，便被那身影掠去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