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并非嫌弃，而是提不起心思去整理修复，便怠惰至今，任其乱窜。
即使洛情与她补全了未知的那些，她听后依然没什么实感，像个寄居在此的看客一般，被动接受着躯壳的前世今生。
这种游离感，同她当年从离津河畔苏醒时很相似。
彼时她孑然一身，识海空空，但她心中却依旧有着某个执念——谁在等她，她要去找谁……
可现如今她连那执念都淡了些，只剩下一抹模糊的余韵……
思来想去，似乎更糟糕了。
眼下这场梦，或者说这方碎片，约莫是从前她同凌霄浪迹仙域的那段日子。
究竟是多久，过了多少年头，她早已记不得了，约莫是一两千、抑或是三四千？总之当他们再度回到人界曾经待过的某个时空境域时，那里都不知轮转了几周天地了。
她从没把凌霄当成师父，老头儿也不拿她当徒弟，之所以挂着师徒名义，是为着行走江湖方便些。当然，这理由也是老头找的借口，他不过是图她那几味狐焰，而她则是图个活地图，各取所需，搭伙而已。
他带着她几乎游荡了仙域的每个角落，攀尽了山川，掏遍了仙兽瑞泽的巢穴……
没错，就是去别个地盘上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为的便是收集他那些炼丹所需的天材地宝。
曾为玄墨的她始终无法理解老头儿对那什么起死回生的神丹的执念。
“是你有眼不识荆山玉，竟拿不死药同我这神丹比，那岂是有可比性的？！”
“西境的不死药，说是起死回生，那也是要服食者尚有一口真元在腹时才管用，倘若他魂散神消时再喂进去，即是卵用都无！说是不死药，倒不如叫保命长生丸来得贴切！”
“我老头儿这神丹自是非比寻常！凡人魂飞魄散自有冥府鬼差出面，魂器一出手，少说也聚个一魂二魄，而后在阴司冥泉里养个几百年，再送入轮回中，叫那魂魄跟着每一世的轮转慢慢长全即可…那你可知神佛仙灵若魂飞魄散了，该当如何？”
“……我自是知晓有神器可聚魂凝魄！但你怎知就一定聚得全？神族的元神可非是凡人那三魂七魄可比的，一旦散去，碎得像雪花似的，落地即灭，踪迹难寻……”
“这丹，便是用来修补神魂的……但的确也得需要神器聚魂在先，然后再吃下我老头儿的丹，那便成了，就都回
来喽……”
……
凌霄说这些时的神情，是玄墨未曾见过、也不大能准确形容的，总归是稍显浑浊的瞳目里既有期冀又有怀念，渴望之余又隐含着几分痛苦迷茫，以至于他那傲慢的语气里都少了点成算在心。
……
若说凌霄只担着师父的名号却半点师父的责任都没尽，倒也有失公允。在她的修行上，老头儿也的确花了不少心力，仙草灵植都可着她投喂，隐泉秘境也没少闯，便说她那件兵器犀燃，即是他从不知哪个先圣古神的遗迹中寻摸来的。
犀燃本是锏鞭一体，立为骨锏，散为长鞭。这根收放自如的玩意儿虽算不得多起眼，但的的确确是浑身聚着宝贝——三尺锏身为乘黄脊骨，玉白透金，轻可拂鸿，重可碎峰；烛龙筋作鞭，赤如血染，柔似醉舞，罡胜紫雷。
“当然，非是那条烛龙，不过是其后代罢了。”
凌霄如是说，尽管玄墨不知道他是如何晓得这些的。
许是缘分使然，犀燃到了她手中，竟自然认主了。她也很心仪这件兵器，总觉得像是很久之前便识得它似的。
她「死」后，犀燃便被洛情一直带在身边，虽未易主，但她瞧着，他们相处得还不错。
洛情同她说，犀燃已聚灵化形，却不知什么原因，近来一直常住空寂，不见示现。
他还说，犀燃化作了女灵，样貌上与她有些神似，性子也是，成日里冷言寡语，瞧不出喜怒。
玄墨让他说得心里发痒，总想唤犀燃出来相续一番，却又不好打搅她修行。
她在渡劫前就察觉到犀燃有隐隐凝灵的征兆。
事实上，玄墨认为犀燃早就是开识化灵的神器，只不过随着上一任主子的羽化仙逝，它也因为某种牵连便散去了形魄，堕入了空寂沉睡。而今重新凝灵，倒不如说是苏醒。
至于为何同自己神似，约莫也是认主结契的缘故？
鉴于她当下的情况并不适合将犀燃收在身边，便由洛情继续照看着。她甚至打算好了，若是犀燃醒来后依旧想跟着洛情，她亦可以解了契约，予她自在。
……
直待马车进了城，将欲驶入市集时，十三才被忽行忽停的节奏从梦魇中晃荡出来，惺忪半睁的金瞳透着几分迷蒙，满身软骨披上了一层娇憨，看上去毫无防备，温绵可欺。
“醒了？”
头顶传来浅叹，似乎是静默许久，那声音有些低哑懒散，滑入狐狸的耳骨，激起阵阵酥痒。
她慢吞吞地从玉软馨香的衾枕上爬起来，身上的绒毯滑落在地，忽而散去的暖意让她不觉缩了缩肩，下意识朝人肉枕拱去，挂着粉桃的脸颊依旧未减困倦，在对方展开的臂弯处寻了个舒服的位置便依偎着不动弹了。
“可是到了？”
一点点鼻音，舌尖儿微卷，像勾起的羽毛，挠得小将军心柔一片。
定孤尘垂眸瞧着缩在怀里的卿人，眼里噙着缱绻，唇角不自觉轻扬，抬手抚平她睡乱的云鬓，柔声道：“才刚进城，前面就是主城市肆，过了东街巷角便到镇北府了，若是累了，先回府中歇息？晚些再出来逛也是行的。”
十三摇摇头，“不了，睡得身子发软，且逛逛再回去吧。”
定孤尘依着她，“好。”
自打来了雁云城，十三便整日闷在营中，一晃数月，眼见着从年初走近年尾。
定孤尘虽每日都抽空陪着她，但有的左不过是些棋谱兵书、刀枪斧钺，除了说些漂亮话，他也着实拿不出什么能给姑娘解闷讨其欢心的本事了。
（五子围：你确定不是每日抽空去处理的军务？？？）
当然，他所谓的漂亮话仅指那些能逗得卿人双眼扑簌，玉容微醺的「危险发言」。
他也是不经意间察觉到她似乎很受用软玉温言。
鉴于他如此聪慧好学，自是没几日便琢磨出一套诱哄她的言语方式。
十三没在此事上放什么心眼子。从前的未了口舌笨得很，上一世的寅初多有不同，那张嘴讥诮得，不鸣则已，一鸣甚欠抽……而到了定小将军这里，却又换了套路。
他总是能有办法撩得她心口突突，难以招架。
但须知，他虽一双眼睛锁着人，像要一口将她吞入腹中似的，可迄今为止，她仍是连嘴子都没吃上的素狐一只！！！
咳咳，扯远了。
因着军营里一向庄肃枯燥，山景峡光一年到头也变不出什么花样，单调得让人打瞌睡，即便日暮丹霞再美，却也禁不住一看再看。
小将军琢磨来琢磨去，似乎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镇北府，故而为了讨未婚妻欢心，便决定带人进城小住几日，逛逛集市，顺道采办定亲所需之物。
没错，是定亲，不是成亲。
虽则大婚吉日被一竿子支去了三年后，定孤尘还是想与她有个正式的承诺。
只是他很清楚，此举不过是为了除去自己心中那时隐时现的怅然若失。
……
十三缓了缓困意，终于舍得从别个怀里钻出来，伸着懒腰，挪到软榻的另一侧，拨开半扇窗幔，朝外探着目光。
午后的雁云城，正是客商云集，喧嚣熙攘的时候。
市肆两道，井巷之间，货如轮转，百物纷陈，叫卖声络绎不绝。
边城的集市同她以往在南境光顾的那些还是有很大区别的。且不说繁荣奢华的程度是否能比得上天子脚下的京都重城，单说热闹，便是远远超了从前的建业和罗城。
空气中洋溢着浓郁的烟火气，那是北地独有的风情热烈，豪放洒脱。
为了容纳定孤尘那辆特制的宽坐轮椅，也为了让他在乘车时安坐得舒适些，这辆马车同寻常座驾相比，车体要长出近半。车厢内置着软榻，封着皮绒，烘着暖炉汤婆，还摆着食案茶柜……如此一番阵仗，车马行驶起来自然缓慢得多，好在沈阔技术不错，在人头攒动的市集内穿梭，仍能保持平稳。
马车缓缓前行，十三闲览着街头巷尾的红火纷繁，不远处的巷口，一个面向长街的书画摊撞入她的视线。
那摊位本是归属身后那家名为【丹青轩】的店肆。店主很有巧思，将自家铺子的侧墙刷得白白净净，像放榜一样，把待售的字画挂上去，而后在墙根处支了个摊位，一边展示着画作，一边揽客谈生意，好不热闹。
墙上挂着的，有装裱好的画卷，也有未及装裱的画芯，山水花鸟，庭院美人，内容多样，风格各异。墙角铺着主席的桌案上，还另摆着些未全展开的挂轴、册页，想来不是那么受重视的画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