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想让我给你吹吹?”
十三挑眉,脸上写满了「你敢点头试试」的表情。
洛情知道自己被看穿了心思,却也未见惊慌,眉目顾盼,扫净了委屈,转而便换上一副邀宠的姿态。
“那不管,师姐总得补偿阿情才行!”
“比如?”十三连眼皮都没抬,不紧不慢地替他将伤口包扎好,甚至打了个精细的结扣。
洛情心里头的蝶翼震颤得更兴奋,反手揪住对方的袖子,也不顾伤口的牵扯,摇晃着乞怜。
“师姐……可不可以抱抱阿情,就像从前那样…好不好?”
十三金瞳微缩,看着对面恃宠而骄的洛情,慢慢勾起嘴角,“可以,”语调慵懒,却含着压迫,“那阿情不若也变回牙还没换齐的幼崽,像从前那样,可好?”
“……”
洛情的红唇嘟翘着,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师姐耍赖…”
看得出满脸满眼的失落,却也没强求。
其实她能像现在这般同他有说有笑,许他缠着她喊上几声师姐,他已是十分知足。
倘若一切顺利,能守着她的自在,便也不算遗憾了…
余光瞥见门廊下的那抹淡影,心里的蝶儿一瞬化烬,成了乌蒙蒙的瘴气,闷得他发酸发胀。
只是他到底无法做到真心成全她那宿命姻缘。
侧首望去时,唇边的笑意多少带了几分挑衅。
十三顺着他的目光转头,也看见了廊下的小将军,不由一怔,没有修为傍身,她竟连轮椅的声响都没能察觉。
说不上来为何,远远望着小将军那低沉的眉眼,她莫由来有些底气不足。
刚回府时,心里记挂着洛情的伤,她也未顾及许多,径直带着他回了后院。
定孤尘看在眼里,却也只能留在书房同萧子舒处理收尾之事。直到心里那根弦实在绷不住了,索性丢下手中事务,跑来寻人。
……
西厢的偏厅里,罗汉榻上的二人隔着一方炕桌,距离适当,举止合仪,偏那四周萦绕着的氛围独具一格,就像是自成结界,有着外人无法融入的亲熟与默契。
……
出乎意料地,洛情没有任性拖延,甚至无须十三开口,便从容下了坐塌,装模作样地欠身告退,离开偏厅时,脚步略显轻快。
……
定孤尘缓缓移动着轮椅,与迎面而来的洛情相逢狭路。
风,不经意间穿过连廊,掀起无声无息的较量。
擦肩的一瞬,头顶传来若有似无的低语,落入耳畔。
“照将军的吩咐,洛某替你护住了夫人,不必言谢…”洛情有意无意地将语调放得轻柔暧昧,“如此好差事,洛某真心期待日后能常有……”
定孤尘蓦然一僵,把着轮椅扶手的指骨泛起斑驳的青白,瞳眸侧移,藏起一丝微寒。
他将计划透露给洛情时,的确是想让对方保护她,因为相较于沈阔,洛情诡异的身法显然更令他放心。
然而刺客来袭时,洛情并未像他预计的那样出手,而是以肉身相抵。
为何?难道就为眼下这般?
他没有开口回应,身后的洛情渐行渐远,直待消失在长廊尽头。
眼尾的暗色将墨瞳熏染得愈发幽深,在屋里那团倩影起身来迎时,才稍稍减退半分。
十三走到他身后,推着轮椅扶手,没有停驻在偏厅,而是绕过碧纱橱,将人带去了寝卧的茶室。
“事情都妥了?外头这么暗,怎也不让富桂同你一起?”
虽说府里的前堂后院,大小庭室,皆改成了适宜轮椅出行的平坦地面,就连上下的石阶旁也另辟了坡路,但轮椅太过笨重,即便有助力的轴轮,行进也并不轻松。
“无妨,这么点距离而已,唤他倒嫌麻烦。”
十三瞥见他泛红的掌心,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转身去柜子里取了条新锦帕,撩起裙摆坐在鼓墩上,借着烛台的暖光替他轻轻擦拭。
定孤尘垂眸凝着眼前人,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市集中的那场早有预谋的刺杀,同她解释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他该为先前隐瞒计划而向她道歉才是…
明明应该这么做,偏偏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和洛情在一起时的画面,和一幕幕驱不散的臆想。
洛长史每次离开前,都会去后院同咱家夫人问安……
夫人有时会留他吃盏茶……
长史晓得夫人喜欢话本子,时常会替夫人搜罗了送来……
洛长史瞧着冷冰冰不爱搭理人,但对咱家夫人倒是很敬重……
回想起富桂同他说的那些事,定孤尘愈发不安,气息在刹那间乱了。
十三似有所觉,抬眼挑眸,但见那对墨瞳中摇曳着不知是烛火还是心火的光亮,不由一怔。
“你…”
唇瓣开合,不过一个字,便被对方劫走了话头。
“是儿与洛长史…从前便相识?”
问题脱口而出时,别说面前人受了一惊,就连定孤尘似乎也没料到自己会如此失控。
但懊悔漫上心头时,他并没忽略掉她在惊讶之后稍显僵硬的表情。
十三:“为何会…这么问?”
浅金眸不自然地眨了眨,目光闪烁,不自觉摆弄着手中的锦帕。
定孤尘却不愿她逃避,执拗地追问:“是儿,你与他可是故知?”
十三未曾想他会忽然执着起这个,毕竟她与洛情在明面上的交集不算多。除了宴请使团那次,小将军对于「洛长史顺路替富桂接将军夫人来赴宴」一事略感诧异之外,也只有今日她的举动会让他心生怀疑了。
原也不是想欺瞒他,只是这一回洛情出现的方式比上次还离谱,而自己一开始并没公开与其相认,后面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也就不愿同小将军提及,否则又是少不了绞尽脑汁地编谎话。
就像此刻…
…
“唔……什么故知,不过是他常来府中与你议事,我见你待他颇为信任,便也对他和善些……今日这档事,总归是他替我挡了刀子,心中感激,亦觉有愧,所以便想替他上药…你晓得的,我这里有上好的伤药。”
一番极其合理的解释,因果足够充分。若以【李如是】这个身份来论,算不得假话。
但定孤尘看得出她的紧张。
他的小夫人在紧张时,眉眼间的神态总会活络些,手上的小动作也会不自觉变多,倘若没有那方帕子,她一定会伸手抚上耳廓的小痣。
所以压根不用深思,他便知她有所隐瞒,且并不打算吐露真言。
这让他再次有种被推离的感觉。
眼前的卿人,有许多他不可触及的秘密,他尊重它们的存在,却实在恐惧它们成为横亘在她同他之间无法逾越的深渊沟壑。
“你不想说,也罢…”
定孤尘愈发苍白的脸色和那眼底压抑的阴郁,让十三瞧得心头一悸。
她其实察觉到他近来的情绪有些不稳定,时常独坐沉思,偶尔会看着自己失神许久。她不清楚他的苦恼,但看得出他在与萧子舒密谋着什么,可他不说,她便不好追问。
她以为他多半是被那所谋之事压得郁郁难纾。
只是眼下,显然自己才是扰乱他心神的罪魁祸首。
“原也没什么…你无须在意的。”
这话听着敷衍,实则不然,十三的确是如此作想。
别说如今这个暂时的身份,便是她隐瞒的前缘里,也没什么需要小将军在意之处。
她始终将洛情当作任性的幼崽,由着他撒娇,由着他胡闹,那是因着这是她一手养大的崽子,称之为舐犊情也不为过。
况且她知道这一世的小将军对自己多了些莫名的占有欲,她不介意顺他的意,所以平日里与旁人相处都会用些心思留意分寸,今日不过一时疏忽,倒不知他的反应竟如此大。
定孤尘垂着眼帘,视线落在僵硬的残肢上,隐在心底的那些不光正的念头像是长廊下骤起的那阵风,不知从哪儿来,又往哪儿去,徘徊着,促他昏乱开口。
“我只是觉得,是儿同洛长史一起时,颇为亲熟自在…许是我多心,但我见他看你的眼神,有些不一般……”
他知道自己这样很没风度,昔日的雅正丢得一干二净,稚气得堪比徒儿敖耿…但依旧忍不住知而故犯。
“是儿,你心中以为…洛长史如何?”
……你对他,可有半分在意?
这后半句,他实在不敢问出口。
十三眨眨眼:……从前怎么不知道他这般爱醋?
然而回想起集市里的那一幕,当时为着莫宣那憨货的行径,小将军也醋了一番……狐狸琢磨着,这必是两两相加凑在一块儿,激得他更不爽利了。
吞咽着腹内的叹息,她从鼓墩上站起身来,借着半身高度,捧起小将军的脸,在对方低落而茫然的目光中,缓缓落下一吻,印在起了褶皱的眉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