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口中的幽梦，有催生梦魇之力。
这是一种外置幻术，不必施术在目标身上，而是附着在其时时能接触到的物件儿上即可。
定孤尘每日研墨的砚台上，便有此术。
那么太常想与他催生的又是何种梦魇？
前世今生，缘起缘灭，无疑是刻骨铭心的。求不得，意难平，当情执成障，是这世上最坚固的牢笼，持刀者是自己，受刑者亦是自己。
被做了手脚的梦魇，完全是他识海深处连轮回都抹不去的执念……
似乎终于听到一些好消息，太常露出满意之色，甚至慷慨地拂袖一挥，驱散了赤狐身上的痛楚，却忽略了那双凄凄然的美目中一晃而过的暗昧。
……
却说定孤尘和萧子舒能成此策，的确多亏了洛情的助力，否则的话，要在太常眼皮子底下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多少有些异想天开了。
洛情一开始也认为定孤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主。
“你怕是不知晓他真实身份，才敢这般肆无忌惮地算计。”
这话说得刻薄，且毫不遮掩嘲讽。
定孤尘一如既往地淡定，甚至捉住话头反问了回去：“哦？他是个什么身份？”
“……”
洛情眯眸睨过去，神色有些不快。他当然不会告诉这凡人太常是谁，毕竟提起他，便势必要牵扯到玄墨的事。
有关玄墨的一切他一个字都不要说与这人知晓！那是独属于他的回忆！
（玄墨：？）
定孤尘也没强求，似乎料到对方不会说。
“我既不知他是谁，也不知他为何想要我的命，但这么多年，他仅仅是在背后搞些见不得光的动作，除了避免与你这个仇家碰面之外，或许还有其他原因…”他顿了顿，漆黑的目珠转向洛情，带着几分耐人寻味，“若猜的不错，应该是有某种限制，让他只能一次次借用外力，顺应或是放大某种因果，而非亲自动手取我性命。”
此言一出，洛情蓦然挑了下眉头，眼底掠过讶然。
定孤尘能想到这点，他着实有些意外。寻常凡人相信仙神妖魔存在的就不多，知晓他们在人界有所限制的便更少了，所以正常情况下，没谁会朝着这个方向思索推测。
但显然，定孤尘不是什么寻常的凡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灵活得尤为讨厌。
洛情绷着脸，觉得对方平日里一定没少用这些弯绕心思哄骗玄墨。
“所以你就敢算计他了？”
定孤尘微哂：“有何不可？他能算计因果，我也可以制造因果，总归他是想借力，与其让他乱跑，不如将梯子送到他面前。”
洛情没有忽略他藏在深瞳之下的幽暗。
“你打算引他入局？”
“难道你打算等下去？”定孤尘反问，声音轻淡。
洛情一怔，凝眸打量着定孤尘略显憔悴的脸庞，似是察觉到什么，半晌，牵了牵唇，“但愿你算无遗策。”
他自然不愿再等，但定孤尘这样做，无疑是拿自己的命做诱饵，有些疯狂。
定孤尘却将目光往远处一瞥，似笑非笑，“那便看老天之意了。”
……
……
几日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毁了三皇子的府邸，他险些命丧其中，护子心切的凉帝当即下旨将人转移至紫禁内苑，囚在了废弃的静安宫内。
又历数日，京中传来急报，凉帝遇刺，逆贼系那被幽禁的三皇子。彼时刺客同党自静安宫将三皇子救出后，一路杀入帝宫。太子闻讯前去救驾时，凉帝已殁，只得令禁军重重包围，混战之中，乱箭如雨，三皇子及其同党皆血溅当场，伏诛而亡。
此等惊变，朝野轰动，人心惶惶。
为免流言四起，百姓惊慌，诏书讣闻只宣称：太祖因圣躬违和，调摄弗效，于庆云二十二年戊寅月庚
申日亥时晏驾于乾元宫；太子秉性温良，夙彰睿德，依祖宗典制，即皇帝位，于次年改元承天，颁赦天下，凡非十恶重罪，咸与宽宥。
“「…朕膺大宝，哀思未辍，然国不可旷君，民不可失怙。军民各安其业，共维邦本。如有奸邪之徒，敢趁国丧之隙，辄生不轨之心，国法俱存，必无姑贷…」啧啧，这最后的话，可是瞧得人心有余悸，脊背发寒了。”
萧子舒咧着嘴，摆出一副抱臂搓手的姿态，眼里却不见丝毫惧色。
定孤尘没有理会那戏精，低眉垂眼地盯着手里的家书，将外祖字里行间的暗示提醒咀嚼个通透，随即从容折起书信，神色平静地掠向摇曳的烛火，淡淡开口：“莫急，咱们的这位新帝，必不会叫人失望的……”
萧子舒转着锃亮的双眸，戏谑道：“哦？可是衙内新来者，上任便要点三把火，烧出个新天地？”
定孤尘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未作应答。
……
是不是新天地暂且不知，但定孤尘的梯子，似乎很顺利地递了出去。
国丧期间，缌麻未除，一道赐婚圣旨便马不停蹄地送来了边关。
新帝的第一把火，是下旨将自己的小女儿和瑞公主许配给镇北将军定孤尘，且是在早已知晓定孤尘有了婚约的前提下，为示隆恩圣宠，还特许平妻分位。
知晓后的十三：……新帝谁？哪儿来的竖子小儿？
定孤尘却不见多意外，像是早有所料。
三皇子失势后，太常并没有设法搭救，而是转头为自己寻了个新傀儡。毕竟他在意的从不是谁为皇储，更不关心凡人的这点破事，正如定孤尘猜想的那般，他只想借刀杀人，而不想沾染太多因果，未免引来巡察的天族同僚注目。所以事发后，他果断地舍弃了‘旧主’，顺势倒向了太子。
一阵故弄玄虚后，他成功取得了太子的信任，甚至在知晓对方怀有夺位的冲动后，便趁机提议了那场宫变。可怜三皇子却不知等待已久的营救实则通向了黄泉末路，自己成了逼宫弑君的替罪羊，算计一生终被算计。
太子如愿坐上了龙椅，太常转身便开始挑拨起新帝与定孤尘君臣之间的信任。虽然太子早就怀疑萧子舒便是北燕驸马，但并无确凿证据，毕竟对方自始至终未出面表明身份，连定孤尘也缄口不提，即便三皇子在被囚禁时喧嚷过许多次，可都被当成疯言疯语，很少有人听信。况且这事涉及构陷三皇子，他自己原也是合谋者，就算探究出真假事实，也不好澄清。
太常看出这点，便趁机在他耳畔吹风，言说镇北将军与萧子舒情同手足，必定是亲近北燕的。北燕日益强盛，有统一北方的野心，一旦它成了北地霸主，剑指中原便是大势所趋，届时定孤尘碍于情分，难保不会倒戈。
一向没什么主见的新帝，自然被唬得心慌意乱，一想到他大凉守城的猛虎亦有可能成为开门的豺狼，便寝食难安。
若论情分，他的爱妃是定孤尘亲姨母，与沈氏毕竟连着血缘，相较之下合该比跟那异姓手足牵绊更深才对。奈何沈氏同她姐姐一样，身弱短命，几年前因难产血崩殁了，这点名义上的姻娅亲戚，便也不具优势了。
新帝忧而又愁，此事无法询问国丈沈宗元，只好求助于常公。
“有用即拉拢，有患亦可除。”太常如是道。
新帝似有所悟。所以他的第一步，便是为定孤尘赐婚，将自己刚满十六的小女儿和瑞公主指给他做妻。因为手握数十万重山军的定孤尘，于还未坐稳龙椅的新帝而言，极其有用，必得拉拢。
只不过他自以为是的赐婚拉拢，是纯粹跑人后院点火的行为。
第196章 你怎么不醋？
赐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定孤尘并未抗旨拒婚，模棱两可的态度倒叫外头那些个好事儿看热闹的有些拿不准了。
身为忠臣良将，抗旨纵然不是从优之选，但见其与未婚夫人近来少了些亲昵，便有猜测他意欲攀金枝、舍贫妻。不过也有人觉得，男子三妻四妾本属平常，既然天子都不介意自己的掌上明珠与人平位共侍一夫，镇北将军也没必要「不识好歹」，娥皇女英左拥右抱有什么不好？
（十三：狐是贫妻？哪儿贫？）
只是旁人再如何嘀咕，对于赐婚一事，十三却不大在意。
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个一听赐婚就龇牙立耳的小杂毛了。这种登门找茬的，她压根没放在心上。她以为小将军也是如此，可不知为何，她没所谓的态度反倒让小将军变得有所谓，甚至别扭地闹起了情绪。
“是儿似乎…一点都不在意。”
“在意什么？”
“你当知晓，我没有回绝赐婚的旨意。”
“嗯…那你会娶那公主吗？”
“……不会。”
她没有忽略这人作答时紧蹙的眉头和僵直的嘴角。
“既如此，我为何要在意？难不成天子会逼婚？”
她没有说的是，即便天子逼婚，她还可以抢婚。又不是没干过，也算得上熟门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