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先前并不知晓,却也没问…”
“……”十三一时哽住,“……与朝堂相关的事,你一向不愿同我提及,这回难道有什么不一样?想来你是有盘算的,我又何必去问…”
她听得出来他的怏怏不乐,却觉得没甚道理。
定孤尘也知晓自己没道理,可就是难以控制心底那股子烦躁沉闷。
“即便如此,赐婚终归是事实,你未免也…太过平常心……不问,也不醋……”
??!
十三不由好笑,然在瞧见小将军那几乎可以用「阴郁」来形容的神色后,又断然笑不出来了。
“你同那公主,一不相识,二无私情,却要我去吃哪家的醋?”
她若醋了,多少得有点儿毛病吧?
定孤尘凝眸望着十三,忽明忽暗的深瞳仿佛在压抑着某种难以言述的情绪,又像是透过她回溯着某个遥远的瞬间……
几番张嘴,最终抿唇吐出两字:“算了…”
他别过眼,依旧那个原因,控制不住。
梦里的一切,搅得他心神不宁,彷徨失措,近乎偏执的询问,渴望得到令自己安心的答案,这无疑是幼稚且愚蠢的。
如此,轮到十三不妥了。
定孤尘不晓得,比起赐婚这等杂事,十三实则更在乎他的身心状态。
他自幼习武,身体素质并不算差,不过此生却实打实落了个身残。这便罢了,先前十三一直暗地里与他服食帝灵芝,故而近一年半载,除了被春药害得五迷三道的那次,他是连风寒也未染过半分的。
身子骨健朗了,心里倒出了岔子。
自从洛情那事之后,小将军时不时便会闹上一回,说不好什么缘由,但就是不开心。
毕竟经历过恶草的洗礼,十三多少
留了几分心思,急忙扯着五子围夜半潜入小将军房里,在他识海深处巡视了一圈,得出的结论却是…做梦。
然梦魇里头藏着什么,五子围看不出,因为进不去。
这就有些不正常了。
梦之一物,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因意念而暂时诞生在识海中的一隅幻境,也会因意念的强弱而形成或开放、或封闭的场域。
意念可以是自己的,亦可能是外来的入侵者。比如十三贯喜捏造梦魇去教训纨绔子弟的那番把戏。
大多数梦魇幻境在形成后都藏有缺口,至少以五子围的修为,想要进入查探并非难事。上回寅初饮恶草陷入昏睡,十三便是这般潜入的。彼时他那识海几乎让梦魇给淹了个没顶,压根辨不出场域的边界,可以说是到处都有缺口。
如今小将军的情况,却正相反,那梦魇藏得极深,封得极严。
“……多半是因执念而生。”五子围这般解释道,“你家这小将军,性子孤僻,城府颇深,成日里被甲枕戈,连梦中都未懈怠,啧啧,也不晓得是多深的执念。”
闻之,十三没由来得心里发虚,但听兄长又言:“不过…也未必就只是执念深的原因,他才下凡几世,常理来讲,是谈不上累世业障的,我估摸着,这里头或有那东西的影响……咳,你知我意吧?”
十三眉目紧锁,“你是说,灵魄珠的影响?”
“嘶!”白骨精忍不住举扇敲过去,“晓得即可,莫要挂在嘴边。”
十三见他比自己还要谨慎,不免欣慰又好笑。
只不过,兄长的话倒提醒了她。人崽由于用元神强行将灵魄珠封藏于肉体凡胎中,的确是受了损的。
元神的损伤会让一切负面的影响在不知不觉中加深,执念自然也会变得更为难缠。
甚至,恶意念头的滋生,只是早晚问题。
再者,小将军这一世,未入任何派系修行,少了外在的道法护持,那些杂芜的心绪便压制不住了。
神佛的确无法时时显灵,但修行本身,是以不同法门借用、抑或窃取天地灵炁从而圆满体魄救赎灵魂的过程。
尤其是,在自身处于弱势低谷时,依赖信仰求存不失为一种解决方法。
奈何小将军没有什么信仰,而十三又不能逼着他临时抱佛脚。
“如何是好……”狐狸苦恼,“进不得梦魇,也就没法寻着源头将其清除,要紧的是,又不可强行破入……”稍有差池,那必会将人弄得真疯魔。
五子围摇扇沉吟,“心结宜解不宜结,你不若同他好生聊聊,若能从他口中套出梦里的情形,便也能知晓困扰他的究竟是什么。况且言从口出的瞬间,亦是执念有所松动的征兆,届时再探梦魇,或能寻见孔隙。”
……
深以为然的十三照做了,但并不见成效。
事实上,在她开口提及梦境时,小将军的表情即刻变得沉郁而冷峻,黝黑的玉石墨瞳也染上了愠色,潆洄着她读不懂的心绪悇憛……而言:“无事。”
再问下去,便是一把揪过她,封唇厮磨,又凶又克制。
末了,还会红着眼,带着恼意嗔怨:“我的梦有何可关心的,夫人莫不如只抬眼看着我便是。”
十三:……!
幸而她这副身子没尖齿没利爪,否则真会忍不住招呼上去。
混崽子全然不讲理的!
狐还得怎么看着?捧手心塞进眼珠子里吗?!
几次三番没得结果,十三也落了愁绪。
洛情瞧了,替她不值。
一边心疼,一边怂恿。
“师姐便该冷一冷他,不识好歹的东西,何必要惯着?若是阿情,便只得师姐三分关心,虽死亦无憾了……”
“……”十三闻之只觉头疼,却未瞧见他说这话时唇边一闪而过的苦涩,摆手打发着,“少胡吣!”
却说洛情这样逞个口舌也就算了,偏偏有人要跟着一起凑热闹。
比如,恢复了真实身份的北燕太子万俟宣……
……
“如是……我、我系……你。”
“说什么呢?”十三看着将她千请万唤约来驿站却扭捏半晌支支吾吾的万俟宣,面露不解。
“就是…我、我倾慕你……”
“……”十三怔了下,随即半眯狐眸,不紧不慢道,“你可是又用错词了?”
“不是的不是的!”万俟宣连连摆手,急切地解释道,“我如今很分得清那两词之间的含义,我是说,我喜欢……呜呜——”
十三意识到他想说什么,抄起桌上的梨花糕塞进对方嘴里,堵住了那句不合时宜的言辞。
“不,你没有。”她神色坚定,“你当知晓,我与小将军定亲了,你想说什么都不重要,亦改变不了这事实,所以还不如不说得好。”
毛都不懂的小东西,三天两头见异思迁,一会儿心悦那个,两会儿倾慕这个,啧!莫不是只花蝴蝶转世来的?到处招惹!
还没表白就遭拒绝,万俟宣眼眶红红,满脸失落,“可、可是,定将军,有大凉天子的赐婚……即便同公主共事一夫,如是也愿意?”
“自然不愿,”十三侧目睨了他一眼,笃定道,“所以他也不会娶公主。”
似乎未曾料到她会这般胸有成竹,万俟宣忽然有些着急,立即挺起胸膛抻着脖子宣称:“那我也不会!”他顿了顿,双目盯着十三,举手起誓,“我、我发誓,不会娶别的女子,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十三不由哂笑,挥开了他起誓的手:“倒也不必,就此收收你那乱七八糟的心思吧。”
可怜少年一连被拒,好不委屈,“如是……你同我在一起不是玩得很开心吗?嫁与我,同我住在北燕,做我的可敦不好吗?这样我们就可以一直在一起玩了……”声音低落得甚至带了些幽怨。
“……”
十三挑眉,看向他的目光里透着些百思不解,心念蓦然一转:“你莫不是就因为同我玩得到一起去,才生出那般心思?”
“喜欢,不就是在一起开心?若能一直开心,有何不好……”万俟宣低着头,悒悒不乐地回道。
十三甚是稀奇,开始上下打量着他,忽而问道:“那你同定孤尘一起时可开心?”每每笑得跟没了眼似的……
“开心啊,我也喜欢同定将军一起的。”万俟宣诚实点头。
“难不成你还想娶他?!”
“怎么可能!”
十三刚松了口气,却听万俟宣嘟嘴抱怨道:“汗王不许我们纳男妃的……”
狐狸不语,只一味愕然:……
她现下就想知道,若是一掌拍下去能否给这傻缺拍出些脑子?
“如是……”万俟宣胆怯地唤她。
十三忍不住长叹出口:“倒是有些怀念你从前当帝姬时的模样。”
至于那懂事温软的小如意,她都不敢奢望……
万俟宣一脸懵懂:“???”还有这回事?他怎不晓得?
十三:……
她得寻个机会问问小黑小白,这玩意儿到底是孟婆汤喝多了还是喝得不足?
……
唯一靠谱些的,约莫只有青团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