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逢西凉送来休战议和之请，凉帝顺势下旨归撤，一连数道敕令，命镇北将军定孤尘退兵缓攻，待与西凉商榷后，再行进一步调遣。
营帐内，定孤尘看着手边并排而放的议和书和敕令，冷笑一声，扣留了西凉来使，又提笔给凉帝回了一封言辞犀利而颇具嘲讽的奏函。
「臣接诏退兵，内心深感忧虑。臣身处边疆前线，对当前战况有切身体悟。臣认为眼下乃攻占西凉之绝佳时机。此前君上因战马不足而忧心忡忡，无奈之下只得忍气吞声与西凉示好，然贼子小人，反复无常，毫无诚信，不断戏耍吾主，令人愤慨。
臣已在沙场全力筹备，战马精壮，粮草充足，士气高涨。臣本欲亲率精锐部队，趁西凉不备，一举攻下其城池，永绝后患，为边疆百姓谋得安居乐业，吾大凉疆土得以永固。
君上之忧臣甚为理解，臣自当谨慎行事，不负所托。唯愿君上权衡利弊，允臣一战……」
一句话，就是少管我，这仗打定了……
另一边的西凉王未曾想重山军的攻势宛若雷霆般迅猛，这才意识到对方是有备而来，早有预谋，被斩了士气的西凉铁骑软成了铜水，连连败退，折戟沉沙。面对此等境况，他唯有向远在北地的盟友求助，希望北燕遣援军截断大凉的进攻。
北燕国主欣然应允，却挥兵指向了空城雁云。
而与此同时，怼了凉帝、毁了诏令的定孤尘，在完整部署下攻占计划后，带上沈阔，率领一队轻骑，昼夜不息地赶回了雁云……
……
……
此时，北燕，东宫府邸。
“真的……要这样？”
万俟宣手里攥着半块麟符，犹豫地看向已从驸马变成平南将军的李舒——萧子舒在北燕的化名，满目复杂之色。
从大凉回来的途中，他便收到了二凉欲将联手的消息，不必亲眼目睹，他都能想象得出父亲在得知此事后怒不可遏的场景。
当然，他也很生气，毕竟这次出使大凉，是他同李舒一起，左右游说来的，原以为能借此加深与中原的互通有无，知己知彼也是好的，不承想，一趟下来他们险些异国丧命，事后还被连人带马地扫地出门。
大凉若是被这样一位言而无信的新君统领，当真可惜了戍边守城的【玉面阎罗】了。
所以李舒同提出「莫不如回身向西凉示好，即便不成，也能搅得二凉无法联手」的谏言时，他毫不犹豫地采纳了。一入皇城，便马不停蹄地跑到国主面前先发制人地告了一状。
只是，他本想坐山观虎斗，却不料二凉的烽火燃得这样迅猛，还没如何呢，这火舌就舔了过来，将北燕也拉下了杀戮场。
他有些措手不及，李舒倒是显出几分得心应手，很快便意识到能化被动为主动——围魏救赵。
只不过此举重点在围，而非救…
若是能拖垮二凉，他北燕便得渔翁之利，何乐而不为？
理是这么个理，但……
“殿下心软了？”萧子舒扫了眼麟符，不慌不忙地开口，“时机不常有，还请殿下以大局为重。”
“我知道的…可…他毕竟是我们的朋友，不久前还一同饮醉的兄弟…”萧子舒苦恼地皱了皱眉，深感可惜，“倘若他是我北燕的将军就好了，哎——”
萧子舒若有深意地半垂眼帘，淡笑一声：“臣知殿下遗憾，英雄惜英雄，乃人之常情…而殿下所做的决定，不正是为了避免这样的遗憾？若天下归元合一，他便不会再成为与你我立场相对的敌人，我们，还会是一同饮醉的兄弟。”
万俟宣目光怔怔，半晌，释然点头：“嗯，你说得对，”他将手里捂得热嘟嘟的麟符郑重地交到对方手上，“阿舒，那便交给你了，我信你。”
其实他当舅兄的，对眼前这个妹夫着实满意得很，但无奈他的宝贝妹妹出去一趟就变了心，说不喜欢了，决意要退婚…
这事毕竟是自家理亏，李舒虽顺从了延袖，可看上去，的确是满面深沉，寡言了许多。
萧子舒握着麟符，听到那句相信，他双肩一沉，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僵硬。
万俟宣却无所觉，伸手拍了拍他，附上叮嘱，“阿舒，此战不易，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护着自己，知道吗？我等你平安归来！”他顿了顿，忽然有些内疚，“延儿她…唔，不管怎样，她也是希望你能平安的…”
萧子舒微微凝滞，许久，抬起头来，隔着面罩的双眸忽明忽暗，沉声开口：“殿下，臣相信，您会是个明君。”
万俟宣眨眨眼，他不晓得对方为何忽然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愣了瞬，而后扬起下颌，骄傲地翘嘴，“嗯，本殿也相信。”
看着对面的矜贵青年笑得一脸粲然恣意，萧子舒的心底默默填满了歉意。
……
门外阴影处，延袖面色苍白，两侧的手，将青裙锦绸搅得皱起层层涟漪……
……
第201章 抉择
定孤尘回到镇北府时，十三正在院子里打盹儿。
木轱辘撵地的声响不轻不重，她懒洋洋掀起眼帘，看向缓缓凑近的身影，眼里的困顿还未散尽，便下意识抿起一朵笑靥。
“回来了…”
似乎并不意外小将军的突然归来。
定孤尘在返回雁云的途中，就与驻兵在鄂吉塔的五子围和苏露沾去了鹰信，同样只做了战略部署，未言其他。
反倒是苏露沾察觉到异样，暗中与留守雁云的洛情通了情报，只是，她大概没料到定孤尘会日夜兼程地赶路，故而此时，人已归来，她的信还未至。
好在五子围同十三有槐花翎为媒，虽不知这人何时会抵达，但好歹心里是有了准备的。
定孤尘停在藤椅旁，扫了眼她身上搭着的单薄绒毯，不赞同地蹙了蹙眉。
“这样冷的天，怎还歇在院子里…”
说罢，顺势握上她垂在一侧的柔荑，方觉触感温软，他心里头才算安定。
转而想到，她本非凡俗，自然不惧寒暑，不畏雨雪风霜，又不觉自嘲——真是关心则乱。
十三倚着把手探出身子，嗅了嗅小将军的一身仆仆风尘，不由伸出另一只手，抚上那多日未见，已消瘦憔悴得不像样的脸庞，隐隐心疼。
“可是病了
？”
定孤尘反手回握，唇瓣轻轻蹭过雪白的细腕，落下似有若无的吻，发出一声浅叹。
“无妨，赶路急了些…”
十三任他把玩着，又将人从上到下端详了番，“那便叫富桂与你备好汤池沐浴，晚点再喝碗甜羹。”
嘴上轻松带过，实则心里已经开始计算要给小将军吃多少帝灵芝才补得回来这些日子的消耗。
而今，定孤尘也知晓那所谓的甜羹必有些与众不同的药引，本想拒绝，可一见她泛着粼粼水色的金瞳，拒绝的话便如何也说不出口，只得点头应下，“好。”
十三起身跳下藤椅，“走吧，我先送你回房，顺道唤富桂准备着。”
定孤尘却将她拦腰截住，“等等，不急，”他搂着卿人坐回藤椅，安抚似的拍了拍，“有件事，我想同你商议一番。”
十三眨眨眼，“何事？”
这般郑重地用上「商议」二字，确是少见。
“过几日，我便让人送你去南地走一趟，可好？”青年舔了舔唇，目光有些沉，声音也有些低。
“去南地？做什么？”十三不解，歪了歪头，“只有我去？那你呢？”
不能怪她的一连串发问，实在是他抛出的前提太过突然，甚至有些诡异。
定孤尘微微敛眸，似乎在思考如何作答，沉吟了片刻，方才开口：“先前，是儿问我是否受梦境所扰…”
十三心中一动，神色瞬间认真了起来，“你说，我听着。”
她的反应让定孤尘忍俊不禁，只是笑意里多少添了几分无奈。
“不是什么要紧的，但的确叫我不大安生……”他顿了下，随即抬眼，带着深意看向她。
他告诉她，自己梦中，出现了一处水泽之乡，那是他这个北地人「从未到过」的地方。
那里有座铜瓦重檐的独殿祠堂，里面仅供着一尊身穿道袍饰以面具掩容的仙长，供牌上的字，模糊不清，隐约能辨出「无面」二字……
他还说，在梦里，那仙长对着自己屡屡叹息，似是谴责，似有遗憾……
他想，他同他或许曾相识，心中放不下，总觉有愧……
“是儿，你说，他会是谁呢？”虽是提问，但他似乎并不是真的想要她回答，更像是别有用心地试探，“……或许，这世界真的有轮回转世，而这梦境，便是予我指引。”
十三的脸色已不知若明若暗地变了几多回。
虽未见过寅初那神出鬼没的师父，但好歹也记得对方是谁，甚至，她亦没少假借「无面道人」的名号行事。
如此说来，侵扰小将军的梦魇是前世的记忆所化？然直觉告诉她，他梦里的，不止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