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那疯子,应该是他没错了。”
炎离也敛了笑意,叹息着点头,“嗯,大抵是……除了他,也不会有谁自称是乱臣贼子,还叫嚷着摧毁轮回之域了……”
苍阎不免蹙眉:“狐记得,他修为尚可,却不是个有脑子的,而今竟能夺舍那老奸巨猾的帝高阳……”要知道,帝高阳可是一方天帝主位。
炎离转着指尖的叶片,若有所思,“听闻,青丘有种秘术,借助特殊的功法便可将元神寄生在强者的躯壳中,且不惧神佛之躯,倘若时机得当,亦可做到反客为主,不过代价,是自毁原身,一念堕魔……他周身那混乱的气泽,想必是缘故了。”元神为魔,躯壳为神,如何能不乱?
“青丘啊…”苍阎眉目一沉。
她想起那美狐,心中难免不快。
虽说自己又拾起了一重狐生,但依旧无法释怀对七不悔的恨意,毕竟,她苍阎从来记仇。
但恨归恨,起码的理智还在。
以七不悔那乳臭未干的年纪,自然教不出什么夺舍秘术,但显然,她同外头那个,有着某种更深的联系……所以,她才会不顾一切地帮他?
炎离知道她在想什么,却不想她过于纠结那些已逝的因缘,便开口打断:“比起这个,阿苍不是更应该好奇他是如何知晓灵魄珠可逆转天地的事吗?相较摧毁轮回之域,吾以为,他真正想要的,是倒转时空境域,回到那次战前。”
苍阎神情愈发凝重,她心里恍惚有些猜测,却实在不愿其为真。
天地间有关灵魄珠的传闻,都只知它无上稀有,可增修为,若聚合,便能开启太虚。
但捅破天为了什么?盗取混沌元气的后果是什么?所谓的逆天改地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这些,除了五灵,和守着鸿蒙渊的冥主,便不会有谁清楚。
所以,他是从何知晓,很容易推敲出一二。
就连当初,她想帮炎离复活那位时,也只言聚齐灵魄珠,才有可能寻到复活之法……
感受到识海震荡得愈发明显,苍阎稳下心神,朝虚空望一眼,面色骤显冷冽:“他千不该万不该动开启太虚的心思……还坏了狐的宝贝!无论他是什么目的,承着哪位的旧情,狐今日,也定要斩了他。”
炎离凤眸弯弯,扬起微翘的唇,一副期待的样子。
“没僧面,没佛面,阿苍,你开心就好。”
第240章 被隐藏的真相
自识海幻境回神时,苍阎只觉四肢百骸像被灌注了弱水似的,又沉又冷,借着炎离笼在她周身的那层焰丝运转调息了几周天,方才冲淡经脉中的僵滞。
见她缓缓吐出浊息,睁开金瞳,炎离才将焰丝收了回来,耳廓那点猩红重归平静。
苍阎似有所感:……早知这痣有异,狐便该挖出来瞧瞧,倒不叫那鸟东西藏这般久了……
心里的念头还未落定,识海中便传来一声轻笑。
【“阿苍,有件事合该说与你知晓,”炎离的语气透着几分戏谑,“你的这些「心里话」,吾可是听得一字不落。”】
苍阎一顿:……
【“吾也是住进来才发现,阿苍原是…这般活泼呐……”炎离笑得愈发轻快。】
苍阎绷着脸,半眯狐眸,舌尖划过上排尖齿,对着识海那道惹火的声音默默回应道:狐定会早些寻到你另外的几缕元神,将你这杂魂丢回去!
【“……”】
……
而此时,天幕之上,九星合壁处的那抹细痕,已分裂出无数银丝,如骤裂的冰面,碎纹自中心主干,无声蔓延,簌簌地剥落着晶屑,渐露出天幕另一边的未知渊境——
半灰半白,夹杂着淡淡的绛玄,氤氲着,翻涌着,每一次涌动,都让裂痕周围的天幕微微震颤。
裂口边缘,几缕浑浊的触须悄然探出,试图挤入「此间」。
俊疾山的地界,陷入一阵阵轰鸣回响。
苍阎收回仰望的视线,转而看向结界里,忙着操控星阵的「帝高阳」,金瞳闪过一丝寒芒,继而扬声:“阿啮,收手吧。”
那抹乌青蓦地一顿,缓缓转过身,目光有些恍惚,在探清玄狐的神色后,他竟毫无顾忌地冲出了结界,落在苍阎面前。
“你终于醒了,苍阎。”
沉如暮钟的声音透着难掩的殷切,深邃明锐的双瞳忽闪着紫金暗芒,即使寄宿在帝高阳的神体里,苍阎也能确定,眼前这个,的确是那只没几分脑子的啮齿兽。
天地间究竟有几只啮齿兽,她并不清楚,她只识得眼前这只。
阿啮,也许并不是他真正的名讳,但从前他主子便是这般称呼他的。
他主子,即是从前闻名四海八荒的战神黎,而今,在那流传下来的片面记载中,他却被称作「蚩尤」。
何为蚩?愚蠢无知,丑陋凶残。
何是尤?无耻之尤,罪大恶极。
瞧,历史便是这般编撰的,因为他是输掉的一方,败者为寇,亘古如此。
而获胜的轩辕氏,被尊为人祖,世代享受祭拜,史书载录,那是为人族百姓除去嗜杀魔头、救民于水火的英雄。
果真如此吗?
若这便是真相,她和炎离就不会落得这般田地……眼前这个被囿于悔恨中的副将,又怎会如此疯狂……
……
【“唔…也不能这么说,吾倒是觉得他还是有些大智慧的,尤其善于忍辱负重,待机而发,否则怎会将这满腹沟壑曲折、里外皆是歪心眼的帝高阳算计进去?”炎离似有感而发。】
苍阎:若有大智慧,从前便不会着了道,何至悔恨终生?
【“想是那番经历,让他得了不少教训,成长了…”】
苍阎毫不客气:长偏了。
【炎离深以为然:“嗯,偏了些……阿苍,也不是谁都能像你一般,始终纯然明澈。”】
苍阎:……
便是嘲她蠢呗?
玄狐冷着颜面,心底哼笑一声,念头一转,在识海中捏了一片雷雨,精准地对着那方幻境暗域
降了下去。
刹那间,水漫树陵,烟雾腾腾。
炎离跳着脚,赶忙择一片宽厚的寻木羽盾躲了进去,一边拧着长袍的积水,一边摇头感叹。
也不晓得同哪个学的,说不过便生气,从前也不见她这般小气……
苍阎未理会祂,抬眼乜着阿啮,轻启红唇。
“醒了,也来与你清一清这些年的总账……还有,”她右腕一震,幻出骨锏,朝星阵遥遥一指,沉声道,“收了那阵,这是最后的警告。”
阿啮瞠目,似是有些诧异,或者说,失望。
“你既醒了,就该知晓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改写天地时局,重新来过,那样就不会再有轮回之域,更不会冤死那么多同族!你的挚友、我的主上,祂们全都能复活,这有什么不好?!”
苍阎冷笑戳穿:“你究竟是为复活祂们,还是为弥补你之过失?”
阿啮也失了冷静:“有何区别!的确是我阿啮罪该万死,所以这数万载,我从无一日忘记,即便身死魂销,也要替黎主报仇,让这天地还他一个公道!”
识海内,炎离有些怅然。这公道,祂从前讨过,以失败告终,而今阿啮来讨,却换成祂和苍阎来阻他,所以究竟何为公道?可有对错?
苍阎不为所动,仿佛已看透了对面的心思,“想复仇,大可借着你当下的行头在九重天搅个不得安宁,最好将弥罗境、无上天那些个神佛逐个摆弄一番,但你问天地要公道,便是毁天灭地?其他众生难道不无辜?”
“他们原本就是恶果,何来无辜!若非当初陷害黎主,人族可有今日的繁衍?六域可能恪守其境?”阿啮的语气几近咆哮,“就连魔族,尚且都能得一隅之地,可黎主呢?恒久背着污名……他们称他为妖邪恶兽,骂他残虐暴戾,然则真正遭受残害的明明是他!试问人族之始,哪一部落未受黎主恩惠?又有谁记得还报分毫?”他不明白,为何对方已经苏醒归位,却全然没了从前的魄力,明明身为灵族古神,竟同情起罪魁祸首,简直不可忍,“……难道这些,你竟全忘了?!”
……
分尸散魂,永不超生……这是一代战神的结局,也是以黑饰白的经典「表率」。
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是神明的背信弃义……
识海内的激荡,源自何处,苍阎再清楚不过,可她不能让事态这般恶化下去。
……
云翳照影投射在俊疾山如兽角似的两峰之上,将峭壁上的晶石映得阴沉晦暗,五岄阵内,灵泉翻搅涌动,似要倾泻而出,悬浮其上的紫金炉鼎也跟着猛烈震颤。
天幕的裂痕仍在扩张,慢得令人心悸,原本蛛丝细网,此刻已变得清晰可辨,好似苏醒的魔物,扯开了深渊巨口。那些急着探出身子的灰白触须越发兴奋,将穹顶撑得扭曲变形,激起一层层浑浊的涟漪。
涟漪在向四周扩散,缓慢而确凿地侵蚀着「此间」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