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阎亦知晓,将她带入怀中的刹那,即察觉到了她的元神在消逝。
弑亲血咒……
拼凑着往昔的蛛丝马迹,再结合阿啮的那番话,她大概能捋出这二者之间的因缘羁绊……先前的那些困惑,似乎便也解释得通了……
可……
“为什么…”苍阎的声音有些滞涩,透着一丝茫然,揽着美狐的手臂,微微发颤。
她不明白七不悔为何会救自己,她甚至,在发生那件事之后,一度想杀了她……
七不悔的目光惚恍,缓缓启唇,“你不必,露出这般表情……救你,不过顺便……我做这一切,都是为复仇而已……”声若寒泉幽咽,却字字清晰。
从来是姣艳映面的美狐,眼下却苍白得凝霜覆雪,而这一身的血痕斑驳,像极了被碾碎的美人花,哀婉凄艳。
苍阎的双目被刺痛,不由蹙了又蹙。
“当真值得?”
她没办法去评判对错,仇恨一事,唯有正主自己能决定拿起或放下,就像她同炎离,不也是为着个公平不死不休……
“值吗…呵,”七不悔偏头咳着血,蓦然笑开,“我只知,在娘亲腹中住了三千年,便听了三千年的哀泣,也吞了三千年的嗔恨……夜以继日,寻仇的执念早已根深蒂固,成了本能…”
所以,即使舍弃琢玉谷的千载恩情,辜负一切,她也毅然决然地走上了这条不归途。
她是个不该存在的谎言,只有彻底拔出恶根,才能换来一片清净。
“我知你恨我,而今,也算两清了吧…只是对他不住……”
美目浸染湿意,不知是泪水还是遗憾。
“不过,都不重要了……我这一生,从未能自由,爱不由己,恨不由己,生死亦不由己…眼下,总算是可以结束这场荒唐了…若有来生,只盼做个寻常灵物,哪怕无知无觉,亦能真正…无悔……”她的眸光愈发涣散,细碎地,将最后一抹气息吐尽。
苍阎不由收紧了手臂。
直至怀里的身子渐渐凝做冰团,她沉默抬手,将那一缕未尽的元神收入腕间的佛串,而后一把狐焰,还了她想要的清净。
第242章 入魔
天幕震颤,自太虚穿透而入的雷鸣响彻山巅,九星连珠的碎痕间,浮光掠影,游弋交错。
云峦层叠的穹顶像是一面巨大的水镜,浮动着诡异的蜃影,时而沧海横流,波涛汹涌;时而鬼蜮阴风,怨魂嘶吼;间或邪影幢幢,魔气升腾;眼下,又现仙宫倾覆,瑞霭飘摇……虚实难辨,仿若六域之间正在经历重叠坍缩。
结界正在被侵蚀、消融,不止灵界,而是「此间」——
六域之间的屏障,在震荡中渐趋溶蚀。
空气中的味道,是难以形容的浑浊。
像刺鼻的铜铁腐朽中夹杂着冰冷而黏稠的腥甜,又多了些草木焚燃后的焦灼,吐息之间,则是余烬被碾入泥淖中的潮湿。
这即是混沌,无生亦无灭的混沌……
……
苍阎没有任混沌蔓延,送走七不悔后,她瞥了眼挣扎中的阿啮,纵身而起,直奔凌空悬置的星阵。
她先行收回了自己的灵魄珠,随即反手一掌,击碎了停转的星阵,切断了五色石向天幕灌注的能量。
俄尔,雷鸣寂灭,动荡宁息,那些吞噬结界的触手在片刻的凝滞后,便化作缕缕雾霭,消散在云端……蜃影交错的穹顶,终于恢复了平静,而通向太虚的那道裂隙,也缓缓聚合相连,唯余数条若隐若现的碎痕,镶嵌在赤焰熏天的暮色中。
苍阎未迟疑,五指微张,将高悬的五色石吸入掌中,感受着触手的温润,一如那道如琢如磨的身影。
浅金琉璃氤氲着化不开的落寞,得而又失,失而复得,杳然如隔世,一时间,百感交集。
【“阿苍……”】
识海传来炎离的轻唤,她知道祂在担忧。
苍阎眸底划过寒芒:狐晓得,此事还需了结。
再抬眼时,她理好了情绪,顺势将另外几颗灵魄珠也收入怀中,便朝着始作俑者提锏飞去。
……
却说阿啮所遭受的血咒反噬,原本足以令他丹毁身亡,但事实上,在经受了经脉逆转,元神撕裂之后,他依旧残喘。
赤狐圣女对这用在神族身上的夺舍秘术并不十分了解,所以她不知,阿啮夺舍帝高阳并非是潜藏后伺机除掉帝高阳的元神,而是一丝一缕地完成蚕食吞噬。
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被帝高阳这位正主反杀,亦能吸收掉对方的所有修为,不过在这之后,他便算不得是真正的阿啮,也许可以称之为「披甲重生」。
故而弑亲血咒,会对他造成重创,却无法将他彻底斩杀。
眼见计划被扰乱,星阵被击碎,望着迎面落地的玄狐,阿啮怒极生狂。
“蠢货!蠢货!一群蠢货!”他双目暴突,布满了猩红血丝,一声声咆哮叱骂,“你到底在谨慎什么?!明明可以逆转天地,改变这六域格局!只要借用一点点太虚混沌,从前的那些遗憾和错误都能被修正!这有什么不好?!”
“执迷不悟!”苍阎眸色愈寒,长袖一挥,骨锏应时而现,横亘在身前。
阿啮的目光像瞄准了猎物的毒蛇一般,狠厉阴湿,“既如此,今日便各凭本事,不死不休!”
说罢,他腾身而起,悬立半空,周身灵力骤然变得飞扬浮躁,随着他一声低沉而古怪的咒语,双手在身前结出一方诡异的阵法,随即,浮在灵泉水面的玄武鼎遽然发出猛烈震荡,紫金铜身上的阵纹再次沿着特定的轨迹游弋着。顷刻后,龟首张开望不见底的渊口,吐出数道腥浊的浓雾。
苍阎识得,那是淬炼撷英后的魔息。
原以为那些迅猛肃杀的魔息是朝她突袭而来,苍阎一个闪身躲避,正当她想挥掷长鞭时,却见它们似灵蛇般,蜿蜒飞行至阿啮处,似饥如渴地钻入他的身体。
【“他这是……不惜堕魔?”识海中观望的炎离唏嘘不已。】
“他原本也是半个魔物了。”
苍阎对他的疯狂已不觉意外。
【炎离:“啧,比吾疯多了。”】
苍阎:……
另一边的阿啮,呼吸逐渐急促,胸口的起伏也愈发强烈。
他感受着体内的波涛汹涌,一波又一波的迭起,陌生的力量在经脉中奔腾,冲击着每一个关窍,脊椎传来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异物在骨缝间游窜。元神吞噬着魔息,先前因血咒而爆裂翻飞的血肉眼见着在雾状腥稠的粘连下缓缓愈合,留下乌黑虬结的纹路。
他凸睁的紫金双瞳里,涌动着的,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兴奋的暗潮。
在纳入最后一缕魔息后,阿啮仰天长啸,展臂一震,暴涨的修为将衣袍鼓噪得猎猎作响,满头灰青亦随之狂舞。
前额浮现的绛纹,昭示着他的一念堕魔。
紧跟着,一声巨响传来,但见玄武兽似感魔主召唤,琉璃博山不知何时幻回乌蛇长身,紫金铜甲寸寸皲裂,锈屑簌簌剥落,玄龟昂首,乌蛇吐信,神兽复活。
原来这炉鼎,本就封印着神兽玄武的精魂,那是帝高阳从前的护法坐骑,而今落在阿啮手中,则成了彻头彻尾的魔兽。
阿啮一声低喝,双兽登时竖起晶瞳,喉间滚动着兽吼,声浪所过,譬如海底掀起漩涡,震天骇地。
他凝眸看向持鞭浮空的苍阎,眼中是腾涌的魔光,两手结印间,龟蛇双兽同时扑杀。
苍阎狐眸半眯,提鞭相迎。
一时间,青石台毁,灵泉水竭,俊疾之巅,地动山摧。
……
玄龟似岳,一足踏下,地面即如波浪翻涌,凝成的尖锥石刃迸射而出,刺向目标。
苍阎敏捷地穿梭其中,赤血鞭裹着狐焰迅如电闪,劈开石刃,带起阵阵雷鸣。
另一边的乌蛇化作一道青光,冲天而起,盘踞云端,蛇尾横扫间,云层霎时凝结成冰,无情砸落。
【“当心!”】
接到提醒的苍阎抽身翻掌,凝炁聚盾,拦截了下坠的冰云,随即掷出数道狐焰劈,将云块焚燃成烬。
却见玄龟张口吐出一道黑水,水未至,腥气竟已蚀穿护盾。
苍阎闪身急退,拂袖挥出又一道焰障,调转犀燃,鞭影舞成密网。狐焰与雷光交织,黑水被生生蒸成雾气,散发着刺鼻的腥臭。
然乌蛇狡猾游走,红信一吐,瞬间缠绕住赤血鞭,两两相绞,火星四溅。玄龟也趁机逼近,所过之处,地面寸寸崩裂,其尾一扫,山石皆为齑粉。
不愧是四神兽之一的玄武,一龟一蛇相辅相成,配合绝妙。
尚未恢复的苍阎在二者夹击下左支右绌,节节败退,频添伤痕。
阿啮则周身魔气藤绕,神色愈加疯狂,眼底噙着嗜血暴虐,不断驱使着两凶兽穷追猛攻。
【“三对一,不讲武德!”炎离一边吐槽,一边担忧,“阿苍,这样下去不行,你未足九尾,即便有灵魄珠,也难胜入魔的阿啮,不如想办法脱身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