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披着人皮、套上袈裟佛衣锦衣华服，内里却腐蚀恶臭；而有的人，失了人身、委寄在野兽腐皮内，却仍温善无比…
……
“那小春，你们躲避鬼差，留在这里修炼，可是会、会同红姨他们一样，无法再投胎转世？”
红娇和青木带着野果清水回到秘境时，正听到徐小公子问出心中的忧虑。
“此事，我与夫君皆拿不准，”红娇没做隐瞒，如实道出困惑，“当初，我们是因为阴阳两隔，若
要相聚，除非夫君亦身死成鬼，可我们实在不愿赌那说不准的‘来生缘’，这才接受了恩人的提议，自愿放弃轮回，借尸还魂入修罗道。”
她将野果洗净，递到小公子手中，接着道：“但阿细和小春他们，原本已是阴魂，能修炼那本秘籍上的功法，也只是尝试后才知晓的，想来…或许那本就是鬼修的功法吧，我同夫君猜测，他们顶多算是逃过了冥府的鬼差入册，若能成功复仇，这之后再重入冥府，想来…也不打紧吧。”
这几句话，句句是想来的猜测，听得徐小公子心有惴惴。他相信对方并未隐瞒什么，是真的单纯如此猜想而已。
他说不好究竟哪里不太对，但从最浅显处琢磨，若是死了的人说逃就逃，轮回转世成了可选可不选的方式，那人间岂不是早就乱了套了？
如此看来，此举定是有什么代价的，只不过红娇夫妇和小春他们皆不知罢了……
小春见他一脸担忧，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他是留在此处有些害怕，想要归家，便开口安慰道：“可是累了？莫怕，你先吃些果子，待会儿便让红姨和青叔将你送回去。”
徐小公子闻言，呆愣了下，有些不解：“…回去？”
小春轻笑：“傻公子，当然是回你的尚书府，难不成回玉峰寺？”
徐小公子点点头，随即又赶忙摇头：“我晓得你说的是回去哪里，但我是说，我若回去，那谁又去寻圣子呢？我…”
小春打断了他：“既然我们已经决定找时机杀了禄康王，你也可以选择不冒险，回到尚书府，同尚书大人商议一番，再做决定也不迟。”
“不可！”徐小公子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我要去奉先寺，请圣子出面。而你们，若是、若是圣子肯出面，将其他人救出来，禄康王一定会被定罪的，你们便可早些去冥府投胎…”
他说不出让他们放弃报仇的话，因为他自己内心，又何尝不想那人被千刀万剐、被恶鬼缠身？可他亦不希望这些死去的同伴冒着魂飞魄散的风险。
子不语，怪力乱神。小公子不禁感叹自己从前的那些圣贤书都白读了，可谁让他眼前的，真真切切就是妖鬼呢！
另则，他选择不回家，实是害怕事情一拖便有所变动。他有预感，若是回了尚书府，这件事也许不会那么顺利揭发。
父亲是刚正不阿没错，但他做事向来缜密，自己的话，父亲不会不信，他定会想办法调查在先，试图取得什么有力证据，然后再计划行动…可自己等得，那些被困在魔窟的受难者却等不得，更何况，父亲区区尚书之位，又如何斗得过禄康王？只怕查无可查，求证无门，反被奸人所害。
便是眼下，他亦做好了此行失败的打算…
圣子，就一定会出面吗？换句话说，圣子出面，就一定能扳倒禄康王吗？届时无论结局如何，他希望不致牵连无辜的家人……
小春有些讶然，他没想过单纯软弱的小公子会如此坚持，青白的唇动了动，不知如何言语。
……
第58章 搭好戏台子
休言遵照未了的吩咐，来到了酲王府送信。
楚豫饶有意味地读着手中来函，字迹清隽，笔锋中透露出不落凡尘的风骨气韵，用词没有卖弄文采的嫌疑，语句清晰地表明了用意却恰到好处地隐瞒了一些‘无伤大雅’的信息。
在听了休言的转述后，楚豫便更确定了小圣子的心思，不得不感叹，若非他早就知晓十三的真实身份，怕还真会信了这番鬼话——卜而知之。
哼，秃头和尚诳语打得比谁都溜。
他心中讥哂着，面上仍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表情，口中不咸不淡地应付休言：“圣子之意，本王知晓了，劳烦小禅师回去转告一声，信中所托，本王定当尽力而为，”他挥了挥手中的信，“相信不出三两日就会有结果，届时本王亲自将消息送到他面前，如何？”
休言一脸古怪地看着夸下海口的浪荡王爷，还真让自家圣子猜对了，这人早就备好了食材，专等外面请来的厨子替他烧饭呢！说什么三两日，呸！还不是想一步步等着圣子甘愿出头帮他挡了一切！
就欺负咱家圣子心善！
然而他亦知晓，被关在玉峰寺密室的孩子们，还不知过着什么生不如死的日子，此时圣子心中除了赶快救人还哪里顾得上火不火坑！
休言不情不愿地施着佛礼：“阿弥陀佛，谢过酲王殿下。如此，小僧就不久留了，这便告辞，好能尽早返寺回话。”
楚豫眨了眨眼：“唔…这便回去？”
休言颔首。
楚豫托着下巴，手指点弄了几下，“如此也好，正事要紧。那今日本王便不作多留了，阿月，你护送小禅师出城，记得替他寻条安全的路线。”
还未等休言反应过来，楚月悄然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
“是，主子。”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木然。
和尚成功地被神出鬼没的楚月吓得一激灵，倒吸口气，险些惊呼出声。
楚豫眼珠转动，盯着休言，眼底微微闪过一缕意味莫明，“那位休武师傅也没陪着你一同来，还是莫图省时而择些乡野小道得好，且若是夜里赶路，需得小心留意。”
休言虽觉得对方的叮嘱莫名其妙，却没心思揣摩，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阴阳怪气的地方。
楚月仿佛没看到休言的反应，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休言匆匆朝酲王行了礼，便一脸余悸地随她离开。
心中想着如何开口告诉对方不用麻烦，他是当真不想独自面对这位带刀的姑娘。
……
休言离开后，楚豫复又将目光移向那封隐隐泛着檀香的信上，手指再次轻点，若有所思。
一切进展，不多不少，刚刚好照着他与老七所计划的那般。
楚膺禄的癖好，他早有所耳闻，虽知晓的并非那般清楚，但这世上哪里有不透风的墙，边边角角也足够他拼凑个大致猜想了。只不过他原先并未在意，这种闺房艳事，在高门贵院本就常见，闹得再欢又能有多大的雨点？
楚豫猜测，以老七那副容貌，楚膺禄必是垂涎得很，虽说这里头有层难以改变的叔侄关系，但他可不认为那老登儿有什么人伦底线，即便没有真正发生什么，动手动脚占便宜的事儿绝对少不了。
再说，又是楚膺禄亲自将绪智引荐，给老七医治，还能不趁机挟恩相邀？他反正是不信的。
想到此处，他不禁同情起老七，啧啧，长得太好也不是什么幸事，自古红颜多薄命啊……
（楚玮：十六是会猜的，但多少有些没必要。）
也许正因如此，才让楚玮对那老东西难忍憎恶，半点‘救命之恩’也不顾，毅然决然找上他来合作。
……
然而当他从楚玮口中知晓了禄康王那些令人发指的所作所为，不得不说，是自己低估了老东西的禽兽程度。
虽说这里头有圣上和他的故意纵容，但本质上，他们只是想让对方在肆无忌惮的猖狂后，陷入万劫不复之境，却不承想他恶劣至此，不仅将玉峰寺完全当作了掩盖酒池肉林的障眼法，闹出诸多人命，更有借修建庄园之便，凿山挖矿，私造银钱货币之举。
如此罪状，不杀不可，不除不快。
眼下这推波助澜的主意，实则是楚玮提出的，在他看来，圣上所谓的欲擒故纵太过寡淡无力，能让楚膺禄彻底跌入地狱的，必是足以引起民愤甚至触怒上天的极恶。
为此，死些人又算什么？
楚豫不置可否，清理这块腐肉，譬如吞刀刮腹，柔懦寡断可成不了事。
果不其然，近来的楚膺禄，嚣张得似乎也不怕自己这见不得光的行径能招致什么祸端，毕竟被他引诱拉进这处深坑的‘同僚’不在少数，不止士族门第，朝中元老家的心爱嫡子亦不在少数，即便圣上真的知晓了，在他禄康王看来，也不会轻易降下惩处，位子还没坐稳，难不成要得罪半数朝臣？
楚豫联合楚玮，搭好了戏台子，任禄康王自由发挥，只等着时机成熟，引人替他们出面去拆台，届时再换上真正的主角……
这一步棋，看似落子稳当，但未了的态度，让楚豫开始有所顾虑。
将玉峰寺掀翻，揭露出内里的污浊，清剿的可不是只有楚膺禄一派，他原本的目标，便是瓦解佛寺在南楚的势头。
这一点，他不信未了和元慧看不出猜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