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既已知晓,为何还会这般积极响应?
当然,他原本也不觉得对方会拒绝自己的提议,无论从大义还是私欲出发。
由未了出面,代表奉先寺来将楚膺禄的所作所为揭露,为私,表面上不止突显了天子寺的权威和大义凛然,更是顺道灭了
一直以来威胁奉先寺地位的对手;而考虑到圣子的慈悲为怀,他更不会拒绝救那些被残害的少男少女。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发,未了都不得不入局,可被裹挟入局和积极响应,是有本质区别的。
未了的积极让多疑的楚豫思虑重重。
“希望是本王多心了……”
正在他凝思苦索着,一名锦衣暗卫落于庭院,跪身禀报:“主子。”
楚豫敛了心神,“进来。”
暗卫起身,进了阁室,来到楚豫身侧,俯身耳语着。
片刻后,楚豫眉峰轻抬了下,眼中流露出讶异,“哦?竟有此事?他当真进去了?”
暗卫垂首恭敬地回答:“是。属下原本尾随其后,想要见机行动,将人带回来,但没想到他竟一路转去了奉先寺。属下怕弄巧成拙,不敢妄动,这才赶回来禀报主子。”
“呵,这岂不是,天意如此?!”楚豫玩味地挑起唇角,“看来就算真的有佛祖显灵,此刻也是站在本王这一端了。”
胸有成竹的模样,可与方才的满腹疑虑判若两人。
……
楚豫膨胀的信心并非毫无根据。
原本徐小公子这枚棋子就是他和楚玮安排好的伏笔。
除了助纣为虐,他那看似病弱娇柔实则心冷毒辣的七哥还提出了以饵诱敌之法——
楚玮:“任他嚣张到一定时候,总需要寻个合适的时机拉弓点火。诱饵是必需的,只不过这‘饵’啊,需得特殊。”
楚豫似有不解:“特殊?特殊漂亮?”他忍不住瞄了两眼楚玮,对着那俏颜暗自嘀咕,他遏制住自己的嘴欠,不想气走送上门的盟友。
“非是本王,”楚玮怎会瞧不出他那几两心思,乜眼凉凉道,“要寻一个长相气质同奉先寺那小圣子相似的。”
“咳咳——”楚豫一口清茶猛呛住,瞠目看向对方,见那人并无半点玩笑之色,不由感叹,“那老东西…他竟然?”
楚豫的表情,古怪得如同吞了只恶心的蝇虫似的。
楚玮讥讽地勾起唇,似笑非笑,“都已成他心中执念了…当真可笑得很。”
楚豫缓了缓,冷漠道:“啧啧,如此一来,若不加以利用一番,岂不是辜负了皇叔的一片痴心?”
楚玮接着抛出另一个条件:“不仅要像,身份地位上,也需得做足了功夫。”
楚豫思量片刻,给出建议:“美人嘛,总是相似的,但若是多重限制条件,可就难找了。不如这样,先寻寻看,倘若遇到合适身份又长得过关的自然好,若遇不到,到时再想办法添层贵衣。”
楚玮点头:“嗯,总归是个办法。”
……
说是这般说,没承想竟真让他们寻到一个同未了如此相象的徐小公子,更妙的是,其父徐尚书,出了名的儒门学士,性情刚直不阿,庭户出身又十分清白,为官多年,两袖清风。最主要此人从不崇佛尊道,却也并非倡导灭佛之流,总归是,不偏不倚的中庸之士。
这么完美的诱饵,简直是意外之喜,足以让楚豫二人兴奋地将计划提上日程,于是便有了那传言逸轩王择夫人的春日宴。
果然不出所料,徐小公子甫一露面,就捕获了禄康王的心神。即使小公子警觉地立即离开,却仍没逃脱出狩猎者的视线。
再说玉峰寺中,楚玮可没白去做客,早就不知不觉地安插了耳目,否则他也不会知晓那么多楚膺禄的隐秘。
否则,单凭小春那几个少年,如何能发现‘漏洞’,竟觉得有机可逃?若非楚玮的人暗中相助,他们岂能偷取到迷药?更别提在监视森严下顺利地帮徐小公子逃走了。
原本楚玮是不在意徐小公子的死活,依他之意,反正最终让徐家人知晓真相,暗中怂恿引导徐尚书去击鼓鸣冤,大闹一场,他们再伺机将玉峰寺的隐晦翻出来晾在世人面前,也就达到了目的。
但楚豫改变了计划,他忽而兴起,有什么比一场镜像似的呈堂对证更有趣呢?他太想看到一脸风云勿扰的小圣子,在得知自己竟被人抱有如此心思觊觎着时的表情了。
楚玮对他的恶趣味无可无不可,也就任其折腾。
……
徐小公子成功逃出玉峰寺后,楚玮便通知了楚豫的人接应。
暗卫按照计划跟着徐小公子,悄然做掩护,将追捕的人引开,让小公子保持时刻的警惕逃亡,却又不会被捉住的状态。
直到确保他顺利逃回建业城内,制造个关键时刻,被‘进宫向圣上请安的’酲王‘偶然’救下,疲于逃命、惊惧交加的徐小公子自然会信赖这位救他于水火的恩人。
届时楚豫想要旁敲侧击、引导小公子说什么、做什么、抑或是产生什么激进的情绪,都好办多了。
……
而今,事情出了变故,徐小公子居然让半路杀出来的妖物给劫走了,还莫名其妙地送去了奉先寺。
楚豫乍一听,先是怀疑圣子未了身边的杂毛狐狸精,但转念一想,若是那妖狐计划的行事,必定出自未了的主意才对,那对方又何必差人来送这封多此一举的信?且徐小公子是独自敲开奉先寺的门,若真是那狐狸的行径,也该是扛着人翻墙直奔圣子阁才对。
思及此,楚豫开口吩咐着一直静立在侧的暗卫:“你且脚程快些,去趟徐府,寻个法子将徐小公子‘衣衫残破地进了奉先寺’的消息递到徐家老夫人那里,想来惦念孙儿的老太太定会心急如焚地寻上门去,尚书大人怕是也来不及思索真假的。”
……且看看那小圣子准备如何应对呢?
暗卫:“是。”还未等退身,便听楚豫再次开口。
“对了,再去趟逸轩王府,将此事也通知老七一声,就说…戏台子搭好了,让他安排好人,准备开唱了。”
暗卫:“是,属下领命。”见主子没再有何吩咐,才退了下去。
楚豫此时有些兴奋,似乎迫切地想要看出好戏,手中的禁步玉环被他甩得轻快悠然,口中更是哼起了小曲儿……
……
第59章 消失许久的绪智
山顶的风从来都是狂躁地横冲直撞,没有特定风向,恣肆无忌地扫荡着一切。
青衣僧袍被蛮不讲理的风扯弄不停,发出低沉的鼓噪声。
僧袍里包裹着的身躯枯瘦如槁,却半点都不受那劲风干扰,仍笔直地立在崖顶最高的巨石上。
云雾缭绕的山峦线起起伏伏,像是哪位上神闲来无事,用簪子划弄了一道,刚刚好切割了碧波苍穹和凡尘峦麓。
绪智眺望着远处,云层之上,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九重,“唉——”难啊,难于上青天……
自从水陆法会之后,绪智便暂别了禄康王,找了借口,躲进山中的秘境修行。
绪智是妖,纯粹而正统的,出身于人界的妖。品种不珍稀,也没有强大的靠山,能修成今时今日的阶位,全凭他的几分时运机缘。
故事还需从头说起。
很久很久以前,嗯,没有夸张,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了——
绪智彼时还不叫绪智,只是条普通而常见的竹青蛇。
当蛇的时候,它尚未开灵识,不知几时出生,亦不知从何而生,反正它睁眼时,便身在一座破庙的后院里,蜷缩在湿冷黏软的泥土中,四周满是横生的杂草,除了偶尔掠过半空的雀鸟、和草丛中为数不多的虫鼠,它没见过任何同类。
破庙坐落在太初山这一带,具
体是哪座山头的哪一面,日子属实久远了些,它早已忘到南海去了。
不过有一点它倒是记得很清楚,破庙只有一座破殿,供着一尊破铜佛像,居住在其中的,是一个破衣烂衫的…道士。
没错,确实是一个道士,独自打理着那座庙,每日早晚跪在佛像前,念诵经文。
彼时的竹青蛇并不知道那人是道士,也听不懂他念的是什么,直到后来它成了绪智,游历了山川、修行了多年后,才晓得对方是个道士,然,整日里跪拜的是梵境佛祖、口中念诵的是太上道经。
它从未见他上过一根香,不过对于这一点,绪智认为纯粹是那道士太穷了,一日三餐都吃不上,哪还有银钱制香?
不知听了多少年的经,它觉得自己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若说哪里不一样,具体讲的话,便是念头变多了,且复杂了,倏忽然地想要了解自己,了解掠过的雀鸟,和那些被自己吞进腹中的虫鼠,它想要分辨它们之间的不同。
它越来越喜欢观察破庙中那个披着奇怪外罩直立行走的生物——朝日破晓时,那东西会醒来,用收集的雨露湿面,往口中塞入散发清凉气味的草叶,然后便会回到殿里,闭目跪在那,口中念念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