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刚才那么激动干嘛?还真打算等店开起来给我当贤内助吗?”阮棠笑着打趣,没想到冯雪格外诚恳地点了点头,说:我已经麻烦中介把店盘出去了,估计年后就会有人来收房了,这么看来,我们俩的老板生涯是到头了。
阮棠再次从椅子上窜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你怎么不跟我商量?
“我以为开一家那样的咖啡店是你想要的,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
阮棠陷进椅子里,掐了掐眉心,深呼吸了两轮,问:那你有没有想过再回以前的行业上班?这样的话,比现在应该要舒服不少,而且也能给小朋友多赚点付抚养费。
她说完,冯雪沉默了片刻,神情变得有些黯淡,他岔开话题问她:那你原本是打算把店继续开下去?
其实交往的这段时间阮棠不是第一次提这件事,每一次他都像今天一样选择性失聪,他自信不管自己做什么职业都能赚到钱,如今她终于有了一个强有力的名为孩子的鞭子,她很想问,《雨人》里的父亲给了小儿子正常成长的环境,给自闭症的大儿子留下一大笔钱,那他能做什么?
可话到嘴边的时候,她忽然又不忍心戳他伤疤,人总会在人生的某些时刻做出一些在旁人眼中看来无法理解的决定吧?比如她拒绝了Tracy的投资。
她笑了笑,说:人生无难事,只要肯放弃,而且眼下我还有件想做的事。
冯雪听到她想出去走走看看读个书的想法并不惊讶,只是问怎么忽然想去读书了?
阮棠说,我小时候对老师口中“知识改变命运”这类的话充满怀疑,因为当时不理解为什么满肚子知识的老师一双凉鞋要穿三个夏天,保温杯永远都只用丑丑的优秀教师奖品。长到二十来岁我更加确信以前的想法没错,朋友圈里考上重点大学的那些中学同学不是在抱怨996就是在吐槽孩子是四角吞金兽,而自己却浑身大牌坐豪车出入高档餐厅和商场,但是最近跟身边的人聊天的时候,上传视频和照片要填文案的时候,我才觉得,其实自己一直都活得很表面。
冯雪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她,看着他的眼睛,阮棠觉得他们从来没有距离这样近过,即使是那些他伏在她胸口低声喘息的深夜也不及此刻。
在回来的路上,阮棠准备了一百种开场白的方式,只为了那句“我当初喜欢你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觉得你很有责任感,照顾孩子长大是很复杂的事,那要不要分手?”做铺垫,但看着他的眼睛,她却改变了主意打算把选择权交给他,问:那你呢,你想跟我说什么?
冯雪瞥了手机一眼,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关店的事儿,晚上想吃什么?你在三亚的时候不是说想吃酸菜五花肉吗?
阮棠没想到对她想要出国读书这事儿反应最大的是她妈。
徐薇得知她这个决定的时候,拍手称酷,第二天就打电话给阮棠说自己当时因为林申认识了一些留学中介,要带她去见见面。
阮棠妈找到店里的时候,冯雪正在处理外送的订单,因为不熟练难免有些手忙脚乱,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才赶忙放下手里的咖啡豆上去迎接。
“阿姨,您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去车站接你啊。”冯雪赶忙去接阮棠妈手里的行李箱。
阮棠妈个子看着不到一米六,大概是因为上了年纪,身形更显矮小,她拖着一个行李箱肩上还扛着一个大包,等冯雪接过行李箱又要接过大包的时候,阮棠妈忽然抡起大包就往冯雪身上砸。
“是不是你!欺负我家棠棠了?”冯雪下意识伸手去挡,那个沉甸甸的大包咣当当滚落到地上,她也不去管,拽着冯雪的衣袖往他背上捶,“怎么好端端的,她要往国外跑?”
戴着红袖章的街道大妈恰好从店外经过,看到店内的景象,她立即冲进来操着一口京腔呵斥道:我们这文明街道诶,老太太,有话您好好儿说,怎么动手呢?
冯雪被撕打间隙,朝着大妈摆了摆手,说:阿姨,没事儿,这是我妈。
“谁是你妈?我没你这种孩子!没良心的!”
街道大妈一看是家庭纠纷,无奈地叹了口气劝道:这小伙子不错,以前虽然犯过原则性错误进去过,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您也不能抓着不放啊。
“啥?你还进去过?”阮棠妈两眼一竖,脚下发软险些没有站稳。
冯雪扶着阮棠妈,跟街道大妈道谢一再说我这儿没事儿您忙您的,大妈这才欲言又止地转身离开。
阮棠妈靠在沙发椅上捂着心口深呼吸,冯雪倒了杯热水放在她面前,她眼都不抬一下,冷冷问道:当初是谁想出要骗我这个主意的?你还是那个丫头?
“嗯……您问的是骗您什么?”冯雪表情有些为难。
阮棠妈瞬间瞪大眼睛,问:你们合起伙来到底骗了我多少事?
冯雪眼睛往桌子底下的手机瞟了一眼,阮棠还没回微信,他深吸了一口气,说:我前两年,确实是因为被人陷害有过案底,阮棠跟您说的,是我几年前的职业,现在我就……开了这家小店,平时接单送送货,还有……
“还有?”阮棠妈捏着水杯提高音量,冯雪觉得自己如果再说下去,等会儿那个水杯很有可能出现在自己的脑袋上,于是从善如流地咽下了本来要说的话,继续道:还有,我们俩感情挺好的,阮棠想出去读书,也是想充实自己。
阮棠妈没好气地嗤笑一声,追问道:她跟你在一块儿要是过得幸福,还能觉得不充实?
冯雪:……
“阿姨您说得对,我做的不好,我应该反思。”
见他态度不错,阮棠妈的满腔怒火略微平息了几分,继续问道:那你的房和车不会也是假的吧?
“那不会,房……算是我的,车……我上次没开我自己的。”
“算是?”阮棠妈双手交叉在胸前叹了口气,问:那你车呢?
冯雪犹豫片刻,指了指窗外,阮棠妈顺着他的视线扭头看向窗外那辆摩托车的时候,胸口发紧,差点就真的晕了过去。
阮棠从留学中介公司出来,看到冯雪发微信说你妈妈来看你,在店里。当即急中生智求徐薇陪她演一出戏,说自己现在跟她合租。
末了,她双手合十跟徐薇求情说:拜托拜托,回头我就去跟贾总负荆请罪……
徐薇翻着白眼打断她:跟他有什么关系?你跟你妈妈尽管住,反正我那儿客房空着。
直到见了徐薇,阮棠妈才终于有了好脸色,拉着徐薇的手用力握着,把她夸得天花乱坠,阮棠从来不知道妈妈的词汇量竟然这么丰富,她还没来得及感叹,阮棠妈就拉着徐薇痛批自己女儿,仿佛她找了个那样的男人就是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滔天大罪。
徐薇始终陪着笑应和,心里不住感慨。
她想:如果阮伯母知道当初是自己极力鼓动阮棠跟冯雪发展,恐怕此刻要朝着自己的脸啐一口才解恨。
晚上阮棠母女睡在布置过后、“充满生活气息”的客房,阮棠妈将房门关严实,低声说:你老实跟妈说,出国就是那么一说,你其实是想找个地方跟那个姓冯的拉开距离然后慢慢断了对吧?
阮棠笑问:当初不是您说,让我找男人不要太富贵,脚踏实地找个过日子的最好吗?
阮棠妈伸手用力戳了一下她脑门,低声骂道:我说不要太富贵,那也不能是跟我一样做个小买卖,旱涝不保的,你将来拿什么养孩子?
“您不也照样把我养大了吗?我还长得这么好,妈您往窗外看,那个,就那个最高的,就是中国尊,那是北京最高的地方,有几个人能住在看到北京最高建筑的房子里啊?”阮棠低着头往脚上涂指甲油。
阮棠妈盘腿坐在她身边,往外扫了一眼,不满道:反正是临时租房,我还能住故宫旁边呢。
“那是,只要您想,中南海也不是没可能。”
“没个正形。”阮棠妈又踹了她一脚,她手一抖,指甲油涂到了脚背上,阮棠妈靠着床头看着窗外的中国尊,喃喃道:当年我跟你爸在一块儿的时候,他们厂子效益不好,我后来回头想想我图啥呢,就图他能让我高兴,结了婚有了你,他们那个钢厂彻底不行了,我也没怕过,当时我爸妈留了点钱,我就张罗着出去摆摊做点小买卖,经常天没亮我就骑着自行车去进拖鞋,后来摆摊挣得不多,我又同时干了早餐摊儿,经常从早忙到晚,我以为日子能越来越好,但是你爸呢?他让我知道,他能逗我开心,也能逗别人开心,最重要的是看他开心,棠棠,妈以前可能是说了些你不爱听的,但是在婚姻大事上,你可千万不能跟妈置气,你以为陪着男人吃苦男人会感激你?
阮棠干脆用湿巾将指甲油全擦掉,钻进被窝里闭上眼睛,说:妈,知道了,我心里有数,还有以前的老黄历就别老提了。
“你跟我说,你是不是已经跟他住一块儿了?”阮棠妈推了推她,不依不饶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