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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钟_糖番茄【完结】(19)

  阿宝接着上架杂粮,一面说:“也就会个几句。以前在上海讨生活,不学几句洋泾浜,连活都接不到。”

  蕴薇点点头:“你学话挺快的。我在这住了两个月,他们说快了我还是听不大懂。”

  她想了想,又问:“那你的俄语呢?是跟你姆妈学的?”

  阿宝闻言,整理米袋的手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愿多谈似的“嗯”了一声。

  下午,忽然变天了,云层低低地压了下来,响雷一个接着一个。

  陈老板和王婶子前脚刚踏进店堂,一场瓢泼大雨“哗”地落下。

  陈老板站在门口望着大雨,眉头紧锁:“糟了,码头那批米还没运回来,再耽搁就要受潮了。”

  他像热锅蚂蚁似的在店堂里来回踱着步,口中念叨着:“王大还在城西那边,这雨一下,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他想了想,转头看向阿宝:“阿宝,码头有二十袋米要搬回来,后院还有辆推车,今天不巧,就只有你一个人,能行吗?”

  阿宝点点头,从墙角拿起一件破旧的蓑衣:“知道了,我这就去。”

  陈老板有些担忧:“二十袋可不少,你一个人……”

  阿宝把蓑衣披上身:“没事,分两趟运。我走戏园子后面那条路,近一点。”

  蕴薇听着,急忙跑到仓库里,拿了一大张防潮用的油布出来:“你把这个盖在米上,再披上蓑衣,应该能挡一阵雨。”

  阿宝接过油布,转身到后院推出那辆手推车,二话不说就走进了雨幕中。

  雨势越来越大,蕴薇坐在柜台前,不时抬起头来,心神不宁地望着窗外的大雨。

  一个多钟头后,推车的轱辘声从雨中传来,阿宝推着满载的车回来了,从头到脚已成了个雨人,他一口气没歇,又往仓库里搬米袋,不多时,又推着空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雨里。

  他把最后一袋米搬进仓库,已经是黄昏,店铺快要打烊,雨倒将将止了。

  他在门口脱下蓑衣,蕴薇赶紧把备好的干布巾递了上去,他接过擦了擦,陈老板少见地亲自倒了杯热茶递给他:“快喝口热茶,暖暖身子。”

  王婶子在一旁道:“这么大的雨,辛苦你了。今天真多亏了你。不然不知道怎么收场呢。”

  她说着,递过去一身干衣裳:“你这一身湿透了,先换件干的,别着了凉。”

  阿宝接过衣裳到后屋换好,又喝完了那杯热茶,这才和蕴薇一起往家走。

  卷土重来的大太阳很快把路上雨水晒得半干,他们边走着,蕴薇却发觉阿宝的面孔好像大冬天似的白里透着青。

  她忍不住问:“你冷吗?”

  阿宝只说:“不冷。走几步,晒晒太阳就好了。”

  到家,他夜饭都没吃,只喝了碗姜汤便回房睡去。

  蕴薇心里总压着什么,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夜深了,她终于起身,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怕吵醒郑奶娘,也不敢点灯,就借着微弱的月光摸索着穿过堂屋。

  到了阿宝住的西厢,轻推房门,看他侧身躺着,身体却打摆子似的抽搐着,她上前去一摸他额头,果然烫得吓人。

  蕴薇去厨房打了盆凉水,拿了干净的毛巾回来,拧毛巾的时候,手也发着抖。满脑子是继母早夭的儿子小恒,那年这孩子才五岁,脸色也是白里透着青,一面发着高烧,身子抽搐着打摆子,中药西药全用了,还是没挺过去。

  她正把毛巾往他额头上敷着,忽听房门“吱”一声又开了,她惊了一跳,就看郑奶娘披着衣服走了进来,她张嘴

  刚唤了一声“娘婆”,眼圈就红了。

  郑奶娘只是轻轻拍拍她的背脊,走到床前,摸了摸阿宝的额头,就从口袋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拿出一片白色的药片,道:“这是你春生哥去年过年从上海带回的,说是退烧要比中药快得多。”

  蕴薇赶紧把水端来,郑奶娘托起阿宝的头,慢慢地把药片喂给他。

  郑奶娘道:“囡囡,你回房去歇着。我来看着。你明朝还要上工,我糕饼铺晚些开门不碍事。”

  蕴薇摇头,眼睛却看着阿宝:“娘婆,我不困。您年纪大了,还是您先回去歇着吧。”

  郑奶娘看看蕴薇,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下去,只道:“那囡囡你看着他,我去熬点米汤。”

  蕴薇应了,又绞了一遍毛巾替他敷上,看他嘴唇干裂着,她又怕他渴,便每隔一阵,就用小勺一点点地喂他喝水。

  阿宝烧得人事不省的,突然皱着眉咕哝一声:“мама……”

  再一次从他口中听见战时的这句俄语梦呓,她有些愕然,他却没停下,紧接着的,又是一句俄语。他就翻来覆去,呜咽似的重复念着这同一句话。

  天快亮时,他的烧退了些,呼吸也平稳了许多。这时候郑奶娘端着米汤进来,摸摸他的额头:“好些了。好囡囡,你快回去歇会儿,一会儿还要上工呢。”

  蕴薇回房歇了两三个钟头,却并没怎么睡着。早晨,她有些昏昏沉沉地去米店上工,替阿宝向陈老板夫妇告了假。

  谁知还没到中午,阿宝竟自己过来了,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已经好了大半。

  陈老板忙说:“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家歇着吗?”

  阿宝只说:“就淋了点雨,不碍事。睡一觉就好了。”

  陈老板点点头:“今天别干粗重活了。就在前铺随便帮帮忙吧。”

  阿宝应了一声,拿了扫帚,把昨天客人试看后散落的米粒扫拢,经过蕴薇身边,她却比他先一步避开了视线,只轻轻问了声:“真好了么?别太勉强。”

  阿宝停顿了一下,也不看她:“好了。”

  下午,阿宝在前铺帮着招呼客人、搬轻一些的米袋。蕴薇称重记账,两人各忙各的,偶尔说三两声闲话,不知道怎么,都比平日拘谨些。

  傍晚收工,两人一前一后走着,还是沉默着。

  过石板桥时,蕴薇忽然开口:“阿宝。你名字就叫阿宝吗?”

  阿宝一愣,顿了脚步。

  蕴薇补充:“我的意思是,姓氏或者大名,你从没告诉过我。”

  阿宝没回头,只回:“没那种东西。姆妈起过个俄国名,我早忘了。”

  说罢反问她:“你怎么突然有闲心关心起这个?”

  蕴薇被问住,犹豫了一下,轻声说:“就是总觉得……“阿宝”听着更像小名,绰号。”

  阿宝笑笑:“这就是收破烂的老两口瞎叫的。他们养了条黄狗叫来福,就叫我阿宝。”

  蕴薇顿在了原地,没再问下去。

  隔天傍晚,蕴薇去菜园子里摘菜时,多摘了番茄和卷心菜,跟厨房里现成的土豆一起切好放在一边,郑奶娘回来看见了,好奇地笑问:“囡囡在搞些什么花样?”

  蕴薇笑着说:“娘婆,我想做个汤。您能帮我烧锅吗?”

  郑奶娘惊奇道:“这几样东西还能放一起做汤?我倒从来没吃过。囡囡做来看看。”说罢就往灶膛里引火添柴。

  晚饭时,蕴薇端着一大碗红彤彤的汤放到桌上:“这是俄国菜,叫罗宋汤,我在书上看到学做的,不过材料不全,做得不正宗。”

  她边说着,拿了汤勺,给他们各盛了一碗。

  放到阿宝跟前时,忍不住偷看他脸色,他端着碗默默喝了一口,神情却没什么变化。

  倒是郑奶娘尝过之后眼睛一亮:“这洋人玩意酸酸甜甜的,还挺开胃呢。”

  饭后冲完凉,屋子里实在太闷,郑奶娘出去串门,他们就像往常一样端了两只板凳在院子里乘凉,一个坐在丝瓜架下,一个挨着枣树坐,恰好背对着背。

  天太热,蝉都不叫了,两人都没说话,只听得见稀薄的夜风吹着树叶子,沙沙作响。

  蕴薇突兀地打破沉默:“阿宝。你的口琴还在吗?”

  他有些发懵地回过头,她望着他:“你在浏河边吹过的那首曲子,我还想再听一遍。”

  阿宝却哧一声笑了出来,倒分不清是愠怒还是好笑,他说:“大小姐,你把我当街头卖艺的白俄佬,也要先扔两块洋钿吧。”

  蕴薇沉默着低了头。

  他站起来转身要走时,嘲弄地补一句:“你们这类人吃饱肚子就爱到处发慈悲,连看到路边野狗都想去教它怎么认祖归宗。”

  蕴薇冷不丁说:“你在梦里说的是:мама,Небросайменя...…妈妈,别抛弃我。”

  他猛地回转过来,她没有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阿宝……你有时候也会害怕,对不对。”

  他眼中有一瞬震惊,随即被阴沉取代。

  她顿了一下,还是说下去:“回家后,我在学校选修了俄语课。阿宝,我……”

  “西洋镜看够了伐?!觉得滑稽是伐?”突然他打断她,冷笑着逼近过来,眼睛发红,声音都变了调,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下意识朝后瑟缩了一下,他揪着她的头发就咬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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