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情感] 《晚钟》作者:糖番茄【完结】
简介:
30年代旧上海,富家千金杜蕴薇逃家,在贫民区遇没有国籍父母,如同无根野草般生存在这座城市的白俄混血少年阿宝。
淞沪抗战宣告停战的那天,阿宝拿着亡母留下的口琴,吹起他唯一会的一支曲子,俄罗斯民歌《晚钟》。
1950年,昏暗的火车厢里,有人拉着手风琴唱起了俄语歌,时隔近二十年,蕴薇又一次听到熟悉的旋律,17岁的阿宝在浏河边上吹过的那支口琴曲。
生逢乱世,几场战争里就稀里糊涂消磨了半生,爱情也终究不过是旧时光里的黯淡纪念。
第0章 楔子
啭啭总也弄不清楚,阿娘房间里的到底是股什么气味。
春天是白兰花,夏天是茉莉,秋天是桂花,冬天是腊梅,阿娘的五斗橱上一年四季都插着一瓶鲜花,这是房间的底味,再掺杂混纺毛线,书画油墨,还有一点点黄梅天返潮的雨水味,最后就形成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气味。
啭啭很喜欢这股气味,每回进阿娘房间都要使劲嗅。
阿娘就取笑她:“像只小狗。”一边从柜子里拿出曲奇饼干给她吃。
冬天,阿娘还会用小铜锅煮热巧克力,煮好倒进一只玫瑰图案的小马克杯里,端给她的时候不忘再嘱咐一声:“当心烫。”
漫长的下午,啭啭坐在阿娘的沙发上吃曲奇,小口小口地啜热巧克力,阿娘就戴上一副老花眼镜,再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书,摊在腿上给她讲童话故事,安徒生,格林。
阿娘有的时候心血来潮,还会念外文诗给她听。
虽然啭啭听不懂,但是她喜欢阿娘念诗时的声音,轻柔的,干净的。
那个时候,啭啭还很小,她看着阿娘梳得一丝不苟的银白头发,和缎面旗袍上繁复的花纹,心里隐隐有种感觉,自己的阿娘其实跟别人的很不一样。
天好的时候,啭啭陪着阿娘一起整理屋子,两个人在天井里,她看着阿娘打开那只沉甸甸的胡桃木衣箱,把旧衣服一件一件拿出来,晒到晾衣绳上,先是各种颜色式样的旗袍裙子,缎面,真丝,丝绒,香云纱,再是各类大衣,风衣,开司米毛衣,每拿出一件,灰尘就扑簌簌地舞在太阳光里。
啭啭看得有些眼花,突然发现衣箱里头夹了一顶不太搭调的毛皮帽子,她忍不住好奇地伸手摸了摸,软和又厚实,毛绒绒的,像在摸只大熊。
阿娘把帽子拿出来,轻轻拍了拍,笑着说:“这是俄罗斯的风帽。阿娘在苏联的时候,走在零下几十度的雪地里,就要用到它。”
啭啭似懂非懂,她知道阿娘去过苏联,还在那边住了很多年,是跟阿爷一起,她听姆妈说起过,好像是1950年左右的事情。
今年是2000年,1950年,远到她简直不可想象。至于苏联,现如今早已经解体,变回俄罗斯了,这就更加陌生。
翻到最后,衣箱的最深处藏了一只很旧的黄铜匣子,啭啭从来没见过,急着要拿要看,阿娘又笑:“别急。就给你看。”
阿娘把黄铜匣子搁在桌子上,没有上锁,很轻松地就打了开来,内里衬着丝绒垫布,一共三样东西,一只锈迹斑斑的口琴,一张旧照片,还有一小撮拿天蓝色丝带扎起来的亚麻色卷发。
啭啭先去看照片,很小的一张黑白照片,能托在手心里,发黄发脆,啭啭看到一片草地,一个穿着白纱裙的女小囡坐在那里,正咧着嘴甜甜地笑着,小手张开像要拥抱什么。照片历经岁月,已经很模糊,只看得清她有一头浓密的鬈发,穿旗袍的女人站在她左边,女小囡的身后还有一双手护着她,照片的边缘焦黑,刚好烧掉了手主人的那一半。
啭啭指着女小囡问:“阿娘,这个宝宝是谁?”
阿娘伸了手,怕它破碎一样轻轻拂过女小囡模糊的面孔,她回答:“你姑姑。”
啭啭又问:“那姑姑现在在哪里?”
阿娘只是笑了笑,指指她们头顶那爿清澈的蓝天。
啭啭就懂了,隔了好一会儿,轻轻说:“我知道了,头发也是姑姑的。那口琴……。”
啭啭一转头,发觉阿娘已经坐在了屋门口的躺椅上,累着了似的闭了眼睛。
她走到边上,轻声喊:“阿娘,阿娘。”
这是一个晴朗的冬日,太阳挂在天上,暖和得就像在春天。
蕴薇闭着眼睛,脑子里不知怎么却响起雨声,一阵响过一阵,那是半个多世纪之前,上海深冬季节的冷雨,哗哗啦啦的,落在灰色的地坪上,一朵接一朵地开着花。
注:阿娘:方言,奶奶
(楔子因不满2000字无法发表,以下为凑字数符号,请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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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蕴薇其实是第三回见到这双眼睛了。
第一回是三四岁的时候,牵着爸爸的手在码头,看着他一个人坐在岸边上,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拿着她给的一块银元抬起头,一种雾蒙蒙的苔绿色。
第二回是十岁,跟着哥哥他们一起出去拍相片采风,坐着黄包车经过郑家木桥,下桥的时候,一群小瘪三一窝蜂地冲上来,抢过东西就跑。一片混乱当中,她再度看到了这双绿眼睛,不过已经没了那层蒙蒙的雾。
她还记得,那时候他抢走了她一顶带蝴蝶结的遮阳帽。
第三回就是现在,他的身量比那时候高了许多,还是苍白面色,灰头发,蕴薇看着他手插裤袋步进这间废旧仓库,走到他们跟前,用那双绿眼睛瞥了一眼她的面孔,又瞥了一眼捆在她手上身上的麻绳,笑了笑问:“哪家的?”
蕴薇感觉到按得她肩膀生疼的那只手暂时松了开来,几个瘪三相互望一眼,那领头的嗤笑了一声说:“阿宝,你不是送“炸弹”去了,这么早就回来?”
阿宝只是无所谓地说:“送完了么就回来了。”
他又打量了一眼蕴薇,道:“你们忙。我出外望风去。”说罢又走了出去。
铁门一闭,领头的瘪三便迫不及待松起裤腰带来,一面对另几个笑道:“我先来,你们边上侯一会。”
起哄声里,他越迫越近,手去撩起蕴薇裙子,带着股酸腐味的呼吸热哄哄地喷在她面孔上,她想朝后退,无奈手和脚都被捆得死死,又背靠墙壁,实在退无可退,只有闭上眼睛,眼泪扑簌簌地往下直掉,内心终于对离家出逃这桩事生出万般悔恨来。
这时候,却隐约闻到一丝突兀的焦糊味,领头瘪三也停了手,狐疑地四顾张望,有人跳着叫起来:“不好,着火了!”
领头瘪三顾不上蕴薇,跑到门边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柴油味扑了进来,火舌卷着团在门口的几堆纺织废料,浓烟滚滚,越烧越旺,几个人咬牙切齿骂了几声,就手捂住口鼻,抱着头向外逃窜出去,徒留了蕴薇一个人困在原地,她的四肢动弹不得,没多少时候,就被浓烟呛得透不过气,她头脑昏昏沉沉,昨日离开家到现在的经历一桩桩浮现眼前,先是在公共汽车上被扒手扒了钞票,下了车身无分文走了半天,碰到几个瘪三,就被绑到了此地,想想自己今天大概就要交代在此地,不知为何反觉得好笑,迷迷糊糊里,浓烟里却蓦地冲出一个人影子来,她还不及看清楚,捆着手的绳子便一松,一条胳膊被人一抬,半个身体顺势就靠到了另一个人身上,那人一面扶着她往外走,一面伸手捂住她口鼻,她脑子还是昏沉,只知道跟着走,直到出了门又走过一段,呼吸了几口深冬清冷的空气,才渐渐回过神来。也到了这个时候,蕴薇才看清楚扶着自己的人正是那个阿宝,不禁感激地开口:“谢谢你救了我。”谁料阿宝却哧一声笑了出来,反问她:“谁说我要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