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明学的是机械专业,拿到学士学位后,又顺从家里的人的意思去读计算机硕士学位。
“我喜欢海洋,有一年我去了San Diego,上了一艘渔船,在海上看夕阳,那壮丽的景色一辈子都忘不了,通红的夕阳在湛蓝的海平面上缓缓移动,就像一张巨大圆帆,那景色可以让人沉沦……”但是我却不能。”
“你觉得金钱不重要,可是在有的时候,又是重要的,比如我喜欢出海,幻想自己能够漂浮在海上,但是这样的想法,在我来说也只能是个梦而已。”后来他们好了之后,费明揉着她的头发说,“看,我们还是不一样的。”
他们是不一样的,但是苏斐不甘心。
第54章
费明曾经对苏斐说过,我们是不一样的,就算是现在在一起,以后注定也要分开。
苏斐听不得他说这样的话,每次都是在反驳他:“现在的时代不一样了,没有人会在意门当户对,那是多么老土的观念,已经被时代所抛弃了。反正我的生活不会让其他人所干预。”
费明摇了摇头,语气平静说,“并不是因为门第,而是因为我们的环境不同,总有一天会两败俱伤。”
但尽管如此,费么还是答应做她的男朋友,并且把一枚她母亲的黄金戒指送给了苏斐。
“不去想以后怎么样,至少我们还有过一段快乐的时光。”他说。
苏斐后来想,是不是因为自己那时候生病,所以费明才用这份感情安慰自己,治愈自己。
大学二年级的暑假之前,苏斐突然就发病了,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会得抑郁症,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上课的时候不能集中注意力,头发一把一把地掉,总是莫名其妙地哭泣,甚至哪怕是去图书馆没有了座位的这样的小事情,都会让她泪流满面。
每天早上醒来,她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发呆,小时候的情形,总是在脑海中浮现,她记得每到周末的时候,别的小朋友兴高采烈地被父母早早地就接了回去,只有自己孤单单地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给洋娃娃梳辫子,等着苏亚龙的司机来接她,司机总是迟到,每次都是暮色已深,教室外面有一座爬满了常青藤的钟楼,当当当地敲响……这钟声总是在她的耳畔回响,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会被在这钟声中醒来,发现是自己的幻觉之后,睁大眼睛一夜未眠。
开始她没有往这方面想,总是以为期末考试临近,学业压力大,自己天天熬夜,身体受不了,就发出了信号,熬一熬,等到考完试就能过去了,可是直到那天下午,她考完了最后一门科目,坐着公交车回家,公交车穿街道,铃铛叮当作响,玻璃窗外面是夏日里的人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衣服,一闪而过的墙面上有街头艺术家五彩斑斓的涂鸦,沿途是热气腾腾,生机勃勃,只是她抱着双臂只觉得浑身冷嗖嗖,莫名其妙的眼泪就冲入了眼眶,她捂着脸哭着,一路哭到下车。
下午没有人在家,詹妮弗在学校,西蒙的考试还没有考完,他们的父母都不在,苏斐发觉自己没有钥匙,这个发现又让她悲从中来,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门口的台阶上,把头埋在手臂中继续哭泣着,她一面哭着,一面只心中疑惑着,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才有这么多的眼泪。
不知不觉中,有人在后背拍了拍她的肩膀,苏斐转过头去,泪眼模糊中,她看到了费明,他正俯身,一脸严肃地凝神看着她、
“怎么了?”他问,“是出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苏斐抽抽噎噎地摇了摇头。
“那你怎么哭成了这样?”费明蹙眉,无不忧虑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这样想哭,一直都想哭,快两个星期了,我不知道为什么老是想哭……”苏斐抽泣着说,这些感觉,她一直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费明面前,她就想也不想,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
那天下午,坐在石头楼梯的台阶上,苏斐一边哭泣一边絮絮叨叨地向费明诉说着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说起郭小慧,说起苏家三个兄弟,还有苏亚龙,那个她从来不愿意提及的父亲。
费明一直沉默地听着,末了他说,“你这样状况很不好,可能你自己没有意识到,我过两天来带你去见一个心理医生,你得自己有思想准备。”
过了两天,他果然来带苏斐去了一个诊所,去看心理医生,那是一个叫玛丽安的年轻女医生,费明和她关系很熟,他向玛丽安介绍了苏斐的状况,并且让她做了一张关于抑郁症的测评表,玛丽安看了那张测评表之后,对苏斐说,“亲爱的,虽然有些问题,但是这没有关系的,我们每一个人都有可能会这样,你不用害怕。”
那段时间,费明经常陪她去玛丽安那里看病,从玛丽安的诊所出来,费明就会开着车带她去海边看海,辽阔的太平洋,海面在阳光下蓝得像是一面无与伦比的彩缎,闪耀着明亮的光芒,潮水涌来,浪花飞溅,在黑色岩石之间泛滥,海鸥在低空盘旋,发出低低的鸣叫。
费明和她在沙滩上漫步,有时候遇到涨潮,在海潮的逼近下,逐步后退,最后在一块岩石上坐下,海面上光影微斜,日头移动,寸寸成了光阴。
也有夜晚的时候,他们去费明以前工作过码头,夜色中渔灯点点,船灯在水光波影中流转,天空很近,可以看到繁星,晶莹如同钻石在撒在了天幕上,排列出星座的模样,海浪拥抱着船只,轻柔地发出“噗噗”的声音。
苏斐问他,“出海对于你,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费明只是笑笑。
有次费明开车带着她去码头,黄昏的时候下着雨,天空与海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他们坐在车里,雨刮器兀自在玻璃窗上滑动着。
费明沉思地说:“从来没有出过海的人,是无法领略到海洋的魅力,那种巨大的宁静,整个世界除了地平线,别无其他,人和自然浑然一体,有一种无边无际的孤寂感充斥在天与地之间。”
他顿了一顿,继续说:“我父母是返沪知青,我们家就住在上海的弄堂里,就是你在电影和小说中看到的,狭小逼仄的上海弄堂,很多人家住在一幢楼里,楼梯道中央的亭子间还住着人,隔着墙壁能够听见隔壁家的人在看电视,吵架,吧嗒吧嗒的喝水,吃东西……还有那种令人尴尬的声音,天井里永远晾嗮着各家的衣物,如万国旗飘扬……”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安静而普通,眼神澄澈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局促不安。
反而是苏斐自己多了几分探听别人隐私的尴尬。
“我从小在这种生活环境中,只想逃避,所以,我喜欢那种孤独的感觉。那是一种永恒的感觉。”最后费明说,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非常粗糙,除了老茧,还有伤疤,那是因为他经常在渔船上干活,被刮伤,愈合之后结成了伤疤。
苏斐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心里觉得很难过。
第55章
苏斐起了大早去了火车站。
她没再和郭小慧纠缠,也不想告诉她自己的行踪,反正郭小慧一贯晚睡晚起,等到她一觉醒来,自己早就已经到了上海虹桥站了。
高铁上只有一个半小时的行程,苏斐买的是二等座,虽然还在疫情状态下,车上人很多,基本上是满座。
她在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邻座的年轻男人大热天穿着长袖白衬衫和西裤,手里捏着星巴克的咖啡纸杯,放下双肩包后,就开始用蓝牙耳机讲电话,因为说的是英语,苏斐不免侧耳听了几句,无非是工作上的事情。
年轻男人额头上冒汗,说话的语气恳求的意味,“我今天就去阳山港口,您千万不要取消订单,港口已经开了,马上就能够出运了,我们正在努力协调着……是啊,是啊,港口刚刚开,船期是目前没有保证的,但是现在已经正常了,后面更是不会有问题的……拜托您再等一等……什么?价格再降百分之十?这个不可能啊,现在的价格已经是降到了最低,我们已经是在亏本出货了……您不要这么说啊……好吧,好吧,我只能和工厂那边再商量啊……”
苏斐听了几句不再听了,她戴上自己的耳机开始听音乐,又从包里拿出一本英语版的《美丽新世界》。( Brave New World )开始阅读。
这本出版于1932年的书上说,在病态的社会中,精神病人才是最健康的人。
她依然保持着看纸质书的习惯,尽管非常不方便,但纸质书会给她有一种脚踏实地在读书的感觉,而不是在用手机,不一会儿就被弹出的社交媒体的杂七杂八的通知,分散了注意力。
但她只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每一个英语字符在眼前蠕动着,如蚂蚁一般在爬行,失眠带来后果是脑袋昏昏沉沉,像是被塞满了一团浆糊,她闭上眼睛,没一会儿觉得头晕目眩,索性转过脸,凝视着窗外发呆。
铁道两旁的树荫和大面积的田野,正迅速地向后面移动着,变成一团模糊的绿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