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知道啊，你和爸爸关系不好，和奶奶关系也不好……特别是今年……”许筱笑说，低了头用筷子拨弄着油碟里的蒜蓉，声音低了很多，“奶奶说，是因为你嫌爸爸挣钱没你多，看不起爸爸。但是我想不是的。”
“嗯。”杜谨言沉默了会儿，“那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感情不合？”许筱笑又抬眼看她，唇边倏然飘过一丝苦笑，“电视剧和小说里都是这么说的，两人离婚多半是因为感情不合。”说着她垂下了目光，声音更低，“过年的时候，爸爸动手打你，我想你们之间应该已经是没有感情了。”
杜谨言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好。
难道她要向自己的女儿说明许俊杰除了这些，还有其他那些见不得人的龌龊事？还是要告诉她，之所以到现在也没有办手续是因为两个人在金钱和财产分割上没有达成一致。
这些她不想对女儿说。只是问，“既然你都知道了，妈妈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还不是听你们的。你们……你和爸爸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都无所谓。”许筱笑沉默了好长时间，低声说。
火锅里的辣汤滚了又滚，在锅里翻腾着，热气熏红了眼睛，许筱笑的眼中一片水光。
……
吃完了火锅，两人回家。
或许是两个星期没回家了，一进门许筱笑就搂着李金凤撒娇：“奶奶，奶奶，我可是好久没见到你了啊，你想我没有啊？”
李金凤拍着她的脑袋，一叠声地说：“哎呦，你可别搂着我，看我都要摔倒了，你看你啊，都是中学生了，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说归说，还是拉着许筱笑左看右看，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哎呦，学校里的食堂菜不好啊，你看你都廋了啊，小脸瘦尖了啊……”李金凤嘟嘟囔地抱怨着，又斜了一眼杜谨言，继续抱怨着：“家里烧了鸡汤等你回来吃，你非要去吃什么火锅啊，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不卫生，火锅有什么好吃的，那个玩意儿能吃饱肚子吗？”
许筱笑一边打开自己的拉杆箱，拿出需要洗的脏衣服放入洗衣机里，一边说，“火锅可好吃啦，下次我请奶奶一起吃啊。”
“好哦，奶奶等着呢，等咱们笑笑上了大学工作赚了钱，就请我吃饭。”
“哪儿要等这么长时间啊，我妈给我的压岁钱就能请你……”许筱笑说出口又觉得不合适，改口道：“等我这学期期末考试好好努力，拿了奖学金就请你吃啊。”
“好，那你好好念书，拿奖学金。”李金凤开心地应着。
等许筱笑进了房间，杜谨言也换好了衣服，漠然地从李金凤身边走过，进了书房。
无言以对。
平日许筱笑住校，许俊杰在外应酬，杜谨言在单位加班，李金凤不用烧饭，基本上没什么事情可做。
她一大早去隔壁广场和一群大妈们跳跳舞，然后去约着小菜场买菜，回家简单地烧两个菜自己吃，有时候怕麻烦就下一碗面条，一个人冷冷清清的，枯坐一天，没有人需要她。
这个家空空荡荡，越来越安静，越来越冷清，除了刷手机视频里喧闹声，几乎没有人的声音。
下午的时候，房子里除了自己没有别人，日光照在窗棂上，空气里漂浮着金沙一般的尘埃，一只猫从楼下走过，发出的喵呜声都能够听见。
李金凤想回老家去，至少那里她还能坐在门槛上，看不远处金灿灿的田野，焚烧秸秆的烟味在空气中飘荡，她还能够和邻居抱怨儿子媳妇。
……
杜谨言在书房里给刘歌打电话。
“……笑笑不过才十二岁，就能说出这样的话，一脸平静地问我什么时候跟许俊杰办离婚手续，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现在的孩子早熟，外界的影响太大了。”刘歌附和，“你说我儿子才多大，小学六年级，就忙着谈恋爱了，老师告状说他还在一个班里脚踩几只船，惹得几个小姑娘哭哭闹闹的，小老师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杜谨言“噗嗤”笑出声：“哎，这么小就这样厉害啊，以后你不用愁儿媳妇了。”
“厉害个头啊，这不也是今天去开家长会，老师来告状，我都无语了。回家骂都不知道该怎么骂他。”刘歌啼笑皆非。
“哎，他还小着呢，不懂什么叫谈恋爱吧。”
“半大的小子，谁知道他心里真的是怎么想的，算了，不提这事情了。”刘歌问，“许俊杰呢？”
“我哪儿知道……”杜谨言愣了愣，“大概在外面鬼混吧。”
刘歌在电话里沉默了会儿，然后说：“其实笑笑问得也不错啊，你什么时候和许俊杰办手续，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
“哎……”杜谨言顿了一顿，桌上开着台灯，暗绿色丝绒灯罩笼着一簇光线，只有这小小一方角落有一点点温暖。
“不是我拖着。”她辩解，“不过是忙啊，没有时间。”
“我信你个鬼。”刘歌讥诮道，“你哪里是忙，你是想做鸵鸟，埋在沙堆里回避现实。”
杜谨言玩弄着手里的笔，默然地看着窗外。
对面新建的高楼住宅小区，不知不觉中，已经住满了住户，窗口的灯光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在黯夜中如星星点点，秋天的夜晚是寂寥的，孩子在自己的房间，有她的空间和她自己的世界，将来的日子，她会离自己越来越远。
第102章
有人在敲门。
杜谨言以为是许筱笑，一边握着手机说着话，一边打开了书房的门，随口说道：“笑笑，妈妈正在和刘歌阿姨说事情……”
房门打开，门口站着的是李金凤。
她站在灯影下，走廊上的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杜谨言倏然冷下了脸，转而对刘歌说，“这会儿有事，我先挂了，有空再打给你。”
说着便挂了电话，杜谨言站着门口，抱着双臂，表情淡漠，“您有什么事情吗？”她没有让李金凤进门的意思，还特意用了一个您”字，刻意要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是不想让李金凤有挑刺的借口。
李金凤愣了一愣，似乎在犹豫，但她依然下了决心，“杜谨言，我想找你谈谈。”
“要谈什么？”杜谨言微微不耐，“我还有工作要做。”
“我知道。”李金凤说，依然抵着门框，语气中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执拗，“我听笑笑说，你和俊杰要离婚了，有这么一回事吗？”
杜谨言抬起眼看她，不禁蹙眉，她不知道对方突然问起这件事情，是何用意，也无法判断到底真的是听许筱笑所说，还是李金凤自己的猜测。
只是先沉默。
李金凤也沉默着，两人互相对峙着，都希望能够从对方的细微表情上看出点什么。
过了一会儿，是李金凤先沉不住气，她说：“我知道你一直都看不起我们家，嫌弃俊杰是从农村出来的……用你们的话说，即使我们家俊杰再优秀，也是凤凰男……”她顿了一顿，似乎搞不明白，自言自语般的嘀咕，“我不知道凤凰男是什么意思，但是凤凰不好吗？鸡窝里能飞出金凤凰，那要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杜谨言皱着眉头，忍不住打断了她：“我还有事情要做，您有什么话直接说，不要转弯抹角。”
李金凤止住了话头，看了看杜谨言脸上厌倦的表情，顿了顿，低声问道：“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情？”
“有。”杜谨言点了点头，肯定答复。
李金凤噎了噎，似乎不甘心：“为什么？”
“你去问你的儿子。”杜谨言不想解释，对着一个母亲说她儿子的坏话，无疑是愚蠢的，她不想自找没趣。
“我问过我儿子，他不告诉我。”李金凤无奈，只得说实话，当许筱笑哭哭啼啼地告诉自己，说爸爸妈妈要离婚了，李金凤第一时间是慌张的，她不是害怕失去杜谨言这个儿媳妇，而是害怕失去许筱笑。
她带许筱笑十几年了，真的是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她拉扯长大，尽心尽力，用心良苦，她不能让杜谨言将许筱笑带走。
“他不告你，我也不会对你说……”杜谨言顿了顿，“因为我实在是觉得恶心。”
李金凤闻言，沉默了会儿，她其实能够觉察到许俊杰的不对劲，他的身上总是有混合在酒精味道中浓郁的女人香水味，衬衫领上有艳丽的口红印，还有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电话。
有两次，她甚至半夜三更下楼，躲在小区门口的角落中等待着，亲眼看到过自己的儿子，醉醺醺地从女人的车里出来。
于是李金凤说，“我知道俊杰对不住你，可是男人哪个不是……”
“别……”杜谨言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更加冷淡，“您别跟我说这些，我是不会听您这一番道理的。”她看了李金凤一眼，“许俊杰是你的儿子，在你眼中什么都可以包容，但我不是他妈妈，我没有义务包容他，大家都是成年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我不会再和他过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