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新宁吃了一惊,端着茶水的手,停了下来,问道:“怎么?”想想又说:“你这个合伙人难道还要考虑退休不退休的问题?”
纪凌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才慢慢地说:“虽然是这么说,可是我们事务所也是有规定的,到了一定年纪就要退下来,我年纪也大了,快到退休年纪了,所以要做这样的打算的。”
孟新宁不以为然,“你这样的专家级别的,想要干到七十岁也能干啊,何况现在还没到退休的年纪呢,怎么这么早就生出了退隐之心?”顿了一顿,又问“是出了什么特别事情吗?”
纪凌将杯子中的那杯陈年普洱茶喝了,摇了摇头,眼神落在某个虚无缥缈的地方,很久才说,“没有特别的事情,只是这今年以来,莫名觉得很累,很疲惫,有一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孟新宁点了点头,他家里有个正处于更年期的女人,内分泌失调,动不动就会哭哭闹闹一场。
何况纪凌的工作压力很大。
“哎,觉得累就放松放松。”他劝道,“这两年我是能够体会到,万事都不要太过勉强,业务也好,为人处世也罢,都要尽量看得淡然,你我这种快要知天命的年纪了,还有什么事情能看不开呢?”他一边说一边煮茶,等水沸腾了,又倒了一杯茶,递给了纪凌。
纪凌接过了茶杯,微微垂眸,一口抿了,含笑道:“算了,不说这些丧气话,说点别的吧。”
她和孟新宁又聊了会儿客户的事情,他们合作多年,互相介绍业务,有很多共同的客户,马上又是一年到头了,客户事情很多。
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聊完,孟新宁才起身说要回去了,纪凌说要不要一起吃饭,孟新宁穿上风衣,拎起包,往门口走,一边摇了摇头,“不了,我得回去了,家里老婆正等着开饭呢,要是回去晚了又是一顿数落埋怨。”
纪凌也起身走到门口送他,听着这话不免莞尔,“那我就不留你了,替我问嫂子好。”
孟新宁已经走到了门口,想想又回头看着她,很认真地嘱咐道,“哎,纪凌啊,你自己到这个年纪也要注意,不要总是操心太多了,让自己太焦虑了,对身体也不好,当然了,我的意思不是对你们这个年纪的女士有偏见啊。”
纪凌笑说:“好啦,我知道了,你老人家要回去还是赶紧回去吧,我没那么严重,自己会注意的。”
孟新宁摆了摆手,走了,纪凌目送着他的身影离去,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了。
她重新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看着茶几上的玻璃茶壶,愣愣地厨神。
玻璃茶壶中的陈年普洱的大叶子随着沸腾的水上下翻滚漂浮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散发着醇厚的香气,她又看了一会儿,眼前有些晕眩,脑袋昏昏沉沉,太阳穴两边也是一跳一跳地疼,她才慢慢地抽离出思绪,靠在沙发上,轻轻闭上眼睛。
孟新宁的来访主要是为了亚龙集团的事情,作为常年法律顾问,孟律师对亚龙集团内部状况更为了解,他既然愿意当说客,那么苏斐必要有要回去的缘由。
更何况纪凌现在自己也觉得也应该回到亚龙集团了,她这么想,是出于自己的考虑。
最近这段时间,她自己感到深深的迷惘。
对于事务所的工作,是去是留,她心中拿不定主意。
前段时间她带着纪明华去做了一次体检,前天拿到了体检报告,除了阿尔茨海默症日渐加重之外,纪明华的血压,心脏、血糖等方面都有严重的问题,不用医生说,纪凌也知道这都是老年人的常见病,没有特别的办法。
但眼看着纪明华一天天都老去,思维愈加混乱,行为举止越来越乖张不可理喻,着实让人无能为力。
前天下午纪明华又偷偷跑了出门,在小区的中心花园里,和一帮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们唇枪舌剑,大吵大闹了一番,保姆拉都拉不回来,亏了社区网格员检查疫情防控,几个人才一起把她连哄带骗地拉上了楼。
纪凌接到社区网格员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行程出了问题,直到对方说:“你妈妈这个月以来都已经是三、四回了,前几天还跑到社区核酸点闹腾,严重影响到我们工作,这样下去可是不行的。”
纪凌连连赔礼道歉,回到家里问情况,保姆也是万分委屈,说“我不能总是二十四小时盯着她,把她老人家反锁在家里啊,我还得买菜烧饭,做家务,要不然我们吃什么啊。”
纪凌不能抱怨,除了加钱之外,她什么都不能做。
纪明华每次犯了错之后,仿佛又清醒了,她只瑟瑟缩缩地窝在角落里沉默着,无论纪凌和她说什么,她都不回到,只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着她。
纪凌心中酸楚得快要窒息了,她夜里失眠,闭上眼睛,眼前总是晃动着纪明华那可怜巴巴的神情,仿佛在对她说:“我知道我错了,孩子,我知道,可是我不能控制自己,你可别责怪我。”
有时候好不容易迷糊着,又是噩梦连连,半夜醒来总是一身的冷汗。
她自己知道这是更年期的症状,身体在向自己发出警告,告诫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
人生已经过了大半,很多人和事渐行渐远,就像是孟新宁时说得,已经快要到知天命的年纪了,万事应该看得淡然,她想,如果真的能看淡,做到“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倒也是潇洒。
可是,如果真的能够做到,“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那她也不是现在的纪凌了。
如此去想,更多的却是遗憾,遗憾总是觉得来日方长,却不知道岁月匆匆如流水,人生倏然而过,想做的事情,却没有来得及去做。
第112章
窗外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
初冬的时候,天空似乎特别的高远,隐约能够看到一、两颗的星星书疏疏淡淡,在高楼狭窄的缝隙中,一闪一闪。
黄昏之后,暗蓝色的天幕披挂而下,笼罩着对面的水晶玻璃匣子一般的建筑物,玻璃匣子内灯光晶莹,人影绰绰,忙忙碌碌。
推开窗,一股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纪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燃了夹在手指中的一根烟,蓝色的烟雾随着窗外的微风,细细袅袅的飘荡着,她凝神看窗外的夜景,慢条斯理地抽着烟,指尖烟灰在笼着一点点猩红,半明半暗。
她抽了一半,在玻璃烟灰缸中掐灭了剩下的半根,返回到办公桌前,打了一个内线电话,想试一试运气。
没想到杜谨言还真的在办公室,纪凌微微感到了意外,又不放心地问道:“不是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还没有回去?”
“我忙完了就走,纪总你有事吗?”
“算了,不着急,以后再说吧。”纪凌说。
杜谨言沉默了一会儿,却说,“不过,纪总,你晚上有空吗?”
纪凌惊讶了,“怎么?你有事要说?”
“嗯,想找您聊一聊。”杜谨言说,“不知道您有没有空?如果没空的话……”
“我没事。”纪凌赶紧说,其实她打那个内线电话的时候,她的确是想和杜谨言聊一聊,可是想到下午见到她的状态,又有些不忍心,反正不是什么着急的事情,过几天再聊也不是不可以。
她反问道,“你呢?身体状况可以吗?”
“我没事的。”杜谨言安静地说,沉默了一会儿,又重复道:“我心中有话,还是想和您聊一聊。”
“正巧,我也是想和你聊聊。”纪凌说着,笑了一笑,微微放下心,温和地说,“好,那我等你一会儿,我们就去后面吃饭吧。”
杜谨言忙完了手中的事情,去纪凌的办公室找她,两人一同出门,在大办公区迎面遇上了苏斐,她正在收拾桌上的笔记本电脑,眉眼间却是掩饰不住的愁闷和彷徨。
“纪总,谨言姐,” 苏斐看到他俩忍不住叫了一声,眼圈红红的。
纪凌蹙了蹙眉:“你怎么了?”
苏斐垂下眼眸,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哟,都这眼圈怎么红红的啊,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说话啊。”纪凌仔细地看着她的眼睛,又问。
“嗯,也没什么。只是心中有些不开心。”苏斐小声地嘟哝着,又看了看杜谨言略显苍白的脸色,“谨言姐,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杜谨言点了点头。
“算了,你们一个个都是满腹心事,正好我也有话想对你们说。”纪凌叹了口气,拎着自己手里的包,“走吧,咱们去吃点东西,喝一杯,你们想聊天就聊一聊吧。”
又特意瞥了杜谨言一眼,“你觉得怎样?”
杜谨言看着苏斐的神情,摇了摇头,“嗯,一起聊聊也好。”
苏斐反正是知道她的事情,当她的面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很快其他的人也会知道。
苏斐赶紧将双肩包背好了,站在她们面前,做好随时走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