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在找人办住院手续等床位?”李芒问道,“是因为你母亲吗?”
纪凌的喉咙哽了哽,低声说:“是的,上周去医院,我妈妈查出了胰腺癌。”
上个月开始,纪明华总是说腰背疼,阿姨以为她是天气冷了受凉,经常给她灌了热水袋捂着,但还是叫疼,人越来越面黄肌瘦,纪凌觉得不对劲,上周抽出时间,带着她去医院做了增强CT,查出了胰腺癌。
医院病床有限,住院和手术需要等床位,而且纪明华年纪大了,又是阿尔兹海默症症患者,是否可以手术还不能确定,纪凌想过要找李芒帮忙,几次想给他打电话又放下了,她辗转找了其他人帮忙。
“你怎么没有找我?”李芒问,“我今天遇到消化科杨主任才听说了。”
“嗯,因为不是你的科室嘛。不太好麻烦你。”纪凌平淡地说.越是自己看重的朋友,越是不想在这些事情上打扰,如果能够用金钱解决的就不要用人情。
“哦。是吗?”李芒淡笑了一声,随即又沉默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纪凌的冷淡。
“那杨主任那边给你安排好了吗?”过了会儿,他又问。
“还在等消息。”纪凌说。
“上午明天上午带你母亲过来吧,我来安排。”李芒说。
“怎么?”
“消化科的严主任和我关系更好,我安排起来比较快。”李芒说,“”我已经和他电话里说过了,明天去你带你母亲来找他看。”顿了一顿,他又说:“纪凌,虽然我们不是很熟,但病人的事情不能耽搁,应该抓紧时间和调度一切资源与病症赛跑。你这种做法是不对的”
“我……”纪凌语塞,“看了门诊,医生说我妈妈这种情况不一定要手术。所以……”
“那需要医生会诊决定,单一的医生的意见不一定是正确的。”李芒低声地反驳她。
……
第二天纪凌带纪明华去医院,在导医台见到正在等在那里李芒。
李芒双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高高的个子,风度翩翩,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病历和诊断报告都带了吧?”他看着纪凌问。
纪凌点了点头,又道谢:“实在是麻烦你了。”
李芒淡笑了笑,并没有说什么,转身带着她们去找消化科的大主任严主任。
严主任年逾古稀,白发苍苍,却是享受国家津贴的专家,见到李芒来,十分高兴,拍了拍他的肩膀,调侃地笑道“:难得我们李大主任专门来找我啊,老朽真的是三生有幸。”
李芒连说:“李老师您就别拿我开心了,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是我昨天跟您说过的好朋友,她母亲的状况需要您看看。”
严主任呵呵地笑着,打量了他几眼,“真的是好朋友?”
说完又看了看他身后的纪凌,“哦,难怪啊,原来是为了帮美女啊。”
李芒和纪凌被这个童心未泯的老顽童调侃得哭笑不得,也不好解释什么,只好陪笑脸。
但调侃归调侃,老顽童看起病一丝不苟,十分专注认真,他看完了所有的病理及诊断报告及影像之后,手指敲击着桌子,沉默着。
李芒心知肚明,却说:“您看,是不是先办住院手续?做个详细检查之后,再决定是否能够手术。”
严主任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神经内科是你的专长,先住院检查再会诊。”他说完刷刷刷地开了住院单,又特意对纪凌说:“要让老人家过得开心一点。”
李芒陪着纪凌母女两人去泡上跑下去办手续,等到一切忙完,纪明华在病房内安顿下来,已经过了午餐时间。
“这一上午都在陪我们,太感谢了,我请您吃个便饭吧。”纪凌说。
李芒点了点头,“也好。反正都要吃饭。我请你吧,在我们医生的小食堂吃,现在疫情,不方便进进出出。”
纪凌见状也没有推却,跟随着他去医生的小食堂,李芒点了三个炒菜和一碗米饭,,两人面对面坐着,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李芒说:“你还记得我们以前讨论过的齐奥朗?”
纪凌抬眸看他,点了点头。
“他说,生命成空,死亡如梦,苦难凭空捏造出它们,以证明自己有理。”
纪凌沉默,低了头半天才说:“你是医生,也这么悲观?”
“正是因为我学医的,才特别感到对死亡的无能为力。”李芒说。
“我妈妈还有多少时间?”静默了一会儿,纪凌问。
第116章
李芒低了头盛了一小碗米饭,递了给纪凌。
纪凌接过了饭碗,没有动筷子,依然面看着他,眼神直接坦白。
李芒沉吟了会儿,才慢慢地说:“从医学角度上说,胰腺癌是癌症之王,一般来说五年的存活率只有10%,是预后最差的恶性肿瘤,如果不能手术的话,一般存活期限为四、五个月。”
“那也就是说,我妈妈她大概也就这么多的时间了。”纪凌说,她愣了一愣,然后迅速地转过脸,不去面对李芒。
李芒没说话,安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熬红了眼圈,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胸口起伏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等到她再开口的时候,嗓音嘶哑得就像是被摩擦过一样,“嗯,虽然已经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医生这样说出来,还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
纪凌说着用手揉了揉眼睛,李芒从旁边的餐具包里抽了一张餐巾纸,递了给她。
纪凌接过捂住了眼睛,过了好久才拿下,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我失态了。”
“生离死别,人生至苦,谁又能控制得住自己呢?”李芒说,“就连我这样在医院,每天与病痛打交道的人,也未能避免。”
他嗓音低沉温和,处处流露出关切,纪凌心中一暖,低声说,“李医生帮了我这么多,实在是太感激了。”
李芒淡然笑了笑,两人无话,各自埋头吃饭,纪凌虽然胸口闷堵,食不下咽,但是想到纪明华那里还有不少事情要去办,只能强打精神。
吃饭的时候,又接了几个工作电话,纪凌勉强一一应对着,语气平静,甚至还和一个着急的客户开了几句玩笑,缓和气氛。
等放下了手机,她脸上的笑容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得干干净净,凤眼中只有愁绪。
李芒心中叹息,问道: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我们医院有专门的护理人员,在医院这段时间,你如果忙不过来,可以让他们帮助,不用太担心。”
纪凌点了点头。
“但是……出院之后,照顾病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你工作这么忙……”李芒接着又说,纪明华除了癌症患者之外还是阿尔兹海默症的患者,越是到后期,越是离不开人,她的生活基本上已经不能自理了。”
“我已经准备退了。”纪凌深吸了口气,她看着李芒诧异的眼神,接着又说, “今年初其实已经做了这个打算,给年轻人让位置,本来想再过度一段时间,但眼下这样,只好将这些事情提前了。”
她微微苦笑,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
简单吃过中饭,纪凌回到病房看望纪明华。
纪明华正在睡午觉,窗口有一点阳光照耀进来,淡淡的金色照在了她的脸上,轻柔得像是一片羽毛,笼罩着。
闭目熟睡的纪明华,失去了平日里的尖锐严厉,脸庞瘦到凹陷,眉目之间,却是温柔而脆弱,她的嘴角微微嘟,露出一丝撒娇的微笑,仿佛在做着一个梦,在梦里,纪明华一定是快乐而甜蜜的。
纪凌坐在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她,无限心酸,她想起这么多年来,纪明华也是一个人,倔强地掩饰着自己的孤独脆弱。
对待自己的女儿,她是严厉的,严厉得背后,或许只是不想外人看到自己的崩溃。
……
黄昏的时候,夕阳照在窗棂上,在地上分割成一条一条黑暗的影子,像是牢笼的栅栏,纪明华坐在床上看那本故事会,时不时抬头,兀自微笑着。
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知,她今天特别安静,虽然一会称呼”纪凌“妹妹”,一会儿称呼她“阿姨”,但却没有哭闹。
窗户外面是一轮橘红色的太阳,像一团火球浮动在云层里,晚霞染红了对面新大楼大半个玻璃幕墙。
走廊上不时传来杂音纷扰,轮椅,移动病床的车轮声,哐当哐当地碾压着塑胶地板,,护士们的脚步匆匆,居然还有小孩子在走廊间跑过,哭哭笑笑。
纪凌站起身,要去外面,纪明华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她,纪凌地了头温柔地说: “我一会儿就来,就在走廊上。”
纪明华听话地点了点头,还冲她挥了挥手,笑着说了声: “再见。”
纪凌心酸,低头出门去安全楼道的门口打电话,脚底下是旁人留下的烟头,烟味浓浓。
她告诉保姆阿姨,让她从家里送来必须日用品,阿姨在电话中哭得呜呜咽咽,抽抽噎噎一个劲地说,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