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别人倒是非常妥帖,对自己就……任准咂摸着她那句鬼鬼祟祟,下意识的把手中的毛毯往身后藏了藏,想挽尊。
赵只今却是眼尖地看到那蓝色的一角,“这是什么?”她手疾眼快的一揪,只见到一个蓝色的机器猫在对自己笑。
原来是这样……赵只今这下是真的有了愧疚,她看了眼旁边还在睡的祝清,指了指任准身后的门,说:“出去聊啊?”
任准依言和赵只今一前一后的走出了楼道间,甫一出门,任准便拿乔,说:“我值班,不能耽搁太久,先回去了。”
赵只今直接装听不见,自顾着朝自动贩卖机前小跑去,还问任准:“你喝什么?我请你。”
“我不喝。”
“哎呀,别那么小气嘛,是我错了!”
*
认识久了,赵只今在任准跟前愈发放松,撒娇或耍赖都是手到擒来,任准慢步跟在后面,却是不很适应,甚至还略有难为情的摸了摸鼻尖。
口嫌体正直便是如此,任准最终还是和赵只今并肩站着。
只是赵只今说要请客,却是在自动贩卖机前愣着,半天没动。
“你还请吗?”
“不是。”赵只今解释:“你们医院贩卖机里的饮料,都不怎么好喝。”
任准:“……”
赵只今又问:“我能向谁提意见改善下?”
但任准已经不预备理她了,提腿几步便和她拉开了一长截的距离,赵只今赶紧随便挑了罐红牛,然后赶紧跟上。
“你这人……”她跑得有些气喘,“有点小气啊。”
“你头真大,还很铁。”
任准则突然没头没尾的来了这么一句,像是报复,相当幼稚,赵只今反应不及,愣住,以为是自己没听清,“你说什么?”
“说你头长得真大!还很铁。”
“任准!”
“叫任医生。”
……
两人在楼道里似小学鸡一般斗嘴,无数个来回后,还是一位路过的护士用一句‘任医生,干嘛呢’将任准拉回到了理智里。
然后他看着气若河豚,一双眼就要蹦出火花来的赵只今,忍着笑,说:“吃点东西吗?”
“不吃!”赵只今说完后又立马后悔了,马上又问:“吃什么?”
*
赵只今跟任准的和解比斗气来得更莫名,又一会儿后,他们并排端坐在自热火锅跟前,看着眼前氤氲升起的热气,心里和身上都是渐渐暖和起来。只是岁月静好没几秒,赵只今又似找茬般问:“你说请人吃饭结果就只有一盒自热火锅,还是偷拿同事的。”
但她又赶在任准张口反击前先认怂并讨好,“我错了,我不该吃人家的还挑东挑西,这样,等等,第一筷子你先吃。”
任准有些哭笑不得,有些认栽,“也不知道你这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
赵只今抖机灵又带了些自嘲,“那你可猜不到,毕竟我脑袋大,装得东西可多了。”
这下轮到任准装聋了,另一面他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掀起盖子,任红油的香味裹着热气扑面,然后几乎是在同时,他和赵只今异常默契地往对方碗里夹了一块脆皮肠。
这下,是真的再没了斗气。
赵只今很饿,吃的很急,因为怕烫还不停吸溜溜的,任准见她被烫的龇牙咧嘴还不肯放慢速度,调转筷子头在碗边轻轻敲了敲,“吃慢点。”
“唔,好。”赵只今答应着,速度稍微慢了些,而她也有了空隙去跟任准说今天在ICU前的见闻,说那个悲伤的父亲和离开时他摇摇欲坠的背影。
“就是挺感慨的。”赵只今说起ICU前一些人叹气说其实早知道没什么希望就不该让孩子继续遭罪的,早送走也是个福分,如此拉扯,钱花了,人没了,心也在希望和绝望中反复被碾压,简直造孽。
“但……”她又很深刻的在此间感到人类的矛盾,“在ICU里躺着的很多人,其实都是被判了死刑的吧。劝人家不如放弃的人,其实自己也是无法放弃。”
任准一直安静的听着,他对这样的事见多不怪,敬畏也只增不减,半晌后,才慢半拍的说:“医生有时候在明知没有奇迹的情况下仍旧努力,是为了救病人本身,更是为了给病人家属留一个出口,好让他们不至于在以后漫长的人生里与遗憾相伴。”
谈及生死,永远复杂,永远沉重,永远深不见底……
赵只今嘀咕说:“未来有天如果我就要嗝屁,我不想进ICU,很痛苦,也没有尊严。”但下一秒,她又推翻了自己,不确定的补充,“但……也得给我家人留个出口,那么就只待三天吧,三天还不行,就送我走。”
赵只今说的太认真也太随意,任准看着她过分年轻也过分懵懂的脸庞,最后只抬起手用筷子的另一头敲了敲她的脑袋,“说点吉利的。”
*
接下来又是三个难熬的晚上,期间任准带着赵只今进入ICU探视,但那感受一点不好,赵只今听见有病人在痛苦的呻吟甚至叫得很大声,她也这才发现自己太想当然了,以为ICU里大部分是昏迷的人,又或是上了仪器便能减轻一些痛苦。她有些害怕,又很难过,为生命相当脆弱的一面。
但欣慰的是,赵雪眠的手术很成功,第五天,她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暂时放下了一半,另一半则在等病理结果。
赵只今熬了几个大通宵,任准也主动帮人顶了几个大夜,这一天还恰巧同时才从医院离开,要回家好好休整一番。
许云澈倚着护士台看着两人一高一低往电梯那边走去的身影,同时耳朵还不忘去听护士们忙里偷闲新造出的有关任医生和赵只今的八卦,心里还是觉得可惜。
“哎。”她叹气。
没注意到章挺在身后已站了好久了。
“杵着做什么呢?很闲啊?”
许云澈被导师的神出鬼没吓了跳,但她没大没小惯了,所以主动跟章挺分享起来,“你最近没听见有关你爱徒任准的八卦啊?”
章挺说着没那么闲,但在许云澈没了下文时,又没忍住问:“你跟那个小赵……也认识吗?”
*
赵只今赶着回家扑向柔软暖和的被窝,来雪则是用几十个连环call后才将巨朝星从睡梦中叫醒。
功不负有心人,经过大量的刷挂号经验贴跟练了几天手速,来雪终于在前一日北大口腔放号的第一时间抢到了一个号。这之后,她把挂号成功的信息截图发给巨朝星,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一定别迟到,可是不想到了第二天,这人还是掉链子了。
急匆匆的会面并打上车后,巨朝星看着来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主动赔礼道歉,“昨晚忙着剪辑,没注意时间,一抬眼就四点了,再一睁眼就八点了。”
来雪没去看他,更注意不到他相当诚挚的脸上沾着些许黑色的笔印,是昨晚趴在桌上不小心被没盖帽的水性笔给染上的,但他浑然不知,来雪更伸手摸出了包里装着的笔记本,开始把这些天挂号的经验做成精简凝练的攻略,准备稍晚分享到他们的公众号上。
巨朝星热脸贴冷屁股,也不在意,反而将一个毛茸茸乱糟糟的脑袋凑过去,指点,“你这封面上的字体颜色可以更醒目些。”
来雪哦了声,继续当没听见。
巨朝星看着她如此专注公众号的运营,当她在为赵雪眠视频发送后的反响不及预期而烦恼,安慰她,“我也在拜托一些博主朋友帮转,过段时间应该就能形成一定气候,到时候总能帮小雪眠找好出路。”
来雪怔了下,没想到巨朝星会这么说。她手指停滞在键盘上,思来想去,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做个说明。诚然,他们对视频发送后反响不佳,没能给赵雪眠带来足够关注帮她找到家人甚至解决她接下来可能面临的医疗费这件事有失望,可每个人也不是冲着把赵雪眠移交出去去的。
“你想多了,我们都把小雪眠当成是不能推卸的责任,特别是赵只今,所以我们会努力做她的出路。”
巨朝星赧然,沉默良久却也找不出合适的话来,最后只一句,“我也是。”说得掷地有声。
而后,他为了缓解尴尬又问:“病理结果出来了吗?”
来雪摇头,“应该就这两天吧。”然后,她终于大差不差的把挂号攻略做完了,得空转脸去看巨朝星。
这一看,刚好对上巨朝星分外认真却也分外好笑的脸。
来雪忍俊不禁,笑了出来,偏偏巨朝星浑然不知,以为是真诚起了作用,露出一口大白牙,回以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来雪:“看得出来,你确实不是真的迟到。”
巨朝星不明所以,笑得更开心了,“那我还能骗你不成?”
而过了一会儿后,当巨朝星被医生提醒脸部干净时,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明白来雪那话的意思。他充满哀怨的看向来雪,来雪则别过头去看空气。不服输之下,巨朝星对医生笑笑,表示,“这是我故意画的勇气的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