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这些认知,所以祝清在包里准备上了毛毯和保温杯甚至于一次性纸杯,在见到何云芝时,她更反复斟酌着措辞,表示如果她行动不便,她就去帮她租借轮椅,“您一定别有负担。”
祝清会这么说,是因为刷到不少风湿病人对轮椅等工具的排斥,仿佛这代表着一种妥协, 是在间接承认自己不健全了,甚至于是残疾了。
何云芝能感受到她的小心翼翼和真诚,笑了笑,说:“没那么严重,你扶着我点就好。”
两人颇有一见如故的意味,在等待就诊的过程中就把彼此的大致信息交换完毕了。
“你七七年的啊,真看不出来,你看起来要年轻很多。”
“您不说的话,我也看不出来你竟比我大九岁。”
“哈哈,那你这话说得不真诚,我还是有些年纪在脸上的。”
“我看着却都是沉淀,是一种经历过风浪的舒展。”
祝清真心如此以为,再反观自己,年纪见长,双眉之间的褶皱也总在不自觉间蹙起。总之,一句话,越活越没法自洽。
再之后,祝清又跟何云芝聊起彼此的一些经历,这方面,祝清没那么坦诚,有意隐瞒了许多,只说自己一直在做家庭主妇,这两年孩子上了大学,闲来无事才来做陪诊。
“就想,一辈子其实并没那么长,还是多些经历别荒废了的好。”
何云芝也是粗粗掠过了她在婚姻里蹉跎的那几年,聊得比较多的都是她这些年的支教经历。祝清听着,无不钦佩,内心忽然有了一个大胆又冲动的想法,问:“如果后面有机会,我能跟着你去看看吗?当然,我学生时代学习并不算特别好,也教不了什么就是了,唯一擅长点的可能就是……唱歌?”
她想要不断突破自己的边界,去到更不一样的世界里,而不是被所谓的责任继续捆绑。
何云芝没做多想地答应下来,“好啊,孩子们也很需要音乐课。”
*
默契交谈中,等待的时间也变得不那么难熬了,听见广播叫到自己名字时,何云芝竟还先恍惚了一下。
因为涉及对用药的调整,所以今天的看诊主要是围绕检查展开。
“血沉,c-反应蛋白,这些都再查下吧,然后等结果出来了我们再看看要不要调整用药。”医生在键盘上敲打着,又去摸了摸何云芝的个别关节,并叫她配合着做了一些动作,然后稍有不满的问:“今年确定能留在北京过年吧?”
“确……定。”何云芝这么说着,尾音却不自觉往上扬,让肯定句变成了半个问句。
因为这也算是一位老病患了,所以医生并没有太多顾虑的敲打,“好好歇一阵子吧,你治疗一向积极,心态也保持的很好,是能尽可能维持正常生活的,可你这工作,太累了,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何云芝也知医生是为自己好,这次认真点了点头。
医生看她态度端正,却也知她只是态度端正,下次说不定又是让朋友拿着化验结果来隔空就诊,索性跳到另一个话题上问:“你们地址没变吧?我姑娘他们又整理出一批书,空了我让她寄过去。”
第059章 结婚五十年被称为金婚,赞扬的不是情如金坚,而是人的忍耐力
走出诊室后,祝清陪着何云芝一起做完了各项检查,然后时间一下便来到了中午时分。
正值饭点,何云芝主动邀请祝清一起共进午餐,祝清下午还有一个陪诊在别的医院,而她也还未有时间和机会过去熟悉下地形,只得拒绝。
何云芝感到可惜,但又觉得来日方长,于是跟祝清互换了微信,约定以后有空可以常约。
两人在医院门口说了再见,祝清送何云芝上了网约车后独自往地铁站走去,但没走到一半路程,她便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在叫自己,回过头,她只看见,本因坐车离去的何云芝在向她挥手。
何云芝是无法进行剧烈运动的,但为了追上祝清,她从小跑到加速跑,等终于来到祝清跟前,她只觉得这两日肿胀的关节疼得更剧烈了,但她并顾不上这疼痛,只眼神亮堂地带着希冀问:“你是叫祝清对吧?”
祝清有些摸不着头脑,她不是早就跟她交换了姓名,“是。”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何云芝稍微调整了下呼吸,马上又接着问:“你说你擅长唱歌?”
“算……是吧。”
“你以前是不是个歌手?”何云芝已是有些激动,问完后想了下,又稍微调整了下措辞,“就……你以前是不是组过一个女团?”
祝清的心伴随着这一问被狠狠击中,这本该是很容易作答的问题,但她的出名和没落都太迅速,用过气明星来形容都是过之,况且一切都已时过境迁,这许多年,也从未有人认出过她。
祝清犹疑着,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何云芝却反而变得笃定起来,喃喃说:“不会有错,我刚见到你时,其实就觉得你眼熟来着。”
说来也是凑巧,前两日何云芝刚去过父亲家,她在何云书的房间里待了大半日,将她的一些老物件拿出来掸了掸灰又收拾整齐,这其中就有一张彩虹美少女的专辑,还有一本子歌词摘抄,上面贴了许多祝清的照片。
“我妹妹很喜欢你,你隐退后,她也一直有在关注你。”何云芝又说。
祝清终于艰难的张开了口,为的是解释,“我也不算是隐退,是实在……没什么人气,所以……”
但这在何云芝看来,根本算不上是什么问题,她在认出祝清后,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带她去见何云书。
*
赵只今原以为会目睹一场婆媳大战,不想,林筱婷也好,李涓也罢,都平静的像没有任何风波发生似的。
李涓更娓娓道来地讲述了自己自老公去世之后的‘出逃’。
“照理说,已逝的人是没有不是的,我也实在不该去议论那些是与非。但还是得说,得亏你公公去世的早,不然,我应该还要痛苦好久,也一定会忍不住要跟他离婚。”
按照李涓的想法,
结婚五十年被称为金婚,赞扬的不是情如金坚,而是人的忍耐力,
这其中,女人的忍耐力无疑是拔得头筹的。
“谢天谢地,我在银婚便熬出了头。”李涓回忆着说,松口气的模样相当生动,像是历经了不小的劫难,但从事实出发,她的那段婚姻,还真挑不出大的不是。
“你公公,不抽烟,喝点小酒,麻将棋牌都会但都不上瘾,工作稳定,收入也还不错,虽然大男子主义发起脾气来会骂人但不会动手,可以说,不管从哪个层面上论,他都已经算是丈夫的上乘人选了,起码,我的家人,我的朋友,都这么认为。但是从另一个角度说,我也不遑多让啊。我没有任何不良癖好,我性格良好,情绪稳定,我工作也很不错,甚至于如果我把投入到照顾他们爷俩的精力分一些在工作上,能获得的收入不见得会比你公公少。可怎么对我的要求像没有尽头似的,但凡我们有点矛盾,旁人便会劝说,你再多担待点,男人脾气就是会大一些,多做一些就多做一些吧,哪家的男人不是甩手掌柜,又或是,你已经很好啦,我家那口子如何如何,你家的起码还会带着孩子出去玩。”
李涓举得例子都太有代表性了,哪怕赵只今还没结婚,也都觉得相当耳熟。
林筱婷在此刻相当能理解这种绝望感,不是男方出轨、家暴才会让人无望,有一种婚姻的无望加无力在于,双方明明是对等的,谁也不绝对依托着谁,可因为过于长久的父权压制,和固有的性别刻板印象,女方被要求在家庭中绝对地付出,一再的牺牲,而她还不能奢求改变,因为只要对方守住所谓的底线,就是能够且应该被包容的。
没有到最糟糕,就已经很好了。这才真的叫人绝望。想到此,林筱婷不由嗤笑一声,“中国男人的大盘,就这样了。”
李涓再去回忆做妻子、做母亲、做儿媳、做妯娌的那段时光,仍觉兵荒马乱。总之就是日复一日地做不完的琐碎家务,丧偶般的独自育儿时刻,学习成绩、生活习惯、身体健康、心理变化……没有可以掉以轻心的方面,再就是各种家长里短。
“不仅是你们年轻人讨厌过年,我也讨厌,置办年货,制定菜单,选购礼品,一大堆的准备工作要做,但不管准备的再周全,到了还是能被挑出错漏,婆婆说你乱花钱,公公说你没把孩子教好,老公说你下酒菜备少了,妯娌背地里说看把你显得。”
林筱婷感觉,自己这些日子的恐惧在这一番叙述之中变得更加具体了,不同的是,这之前,她的倾诉只被人当做是矫情,其中包括她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还有母亲。
“能不作了吗?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她们都这么对她说,而林筱婷心中的恐惧则被一点点地无限放大,她已经能够想象到有了孩子之后的生活了,他们这个家庭将会更加稳定,她的困境也会变得更加不可挣脱,陈俊杰将继续逃避家务,也逃避育儿,但即使这样,他仍能以合格的丈夫和父亲自居,进而一步步蚕食她原本对婚姻对生活抱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