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故乡异客
苏盈给那只主动送上门的小狗起了名字,以后它就叫蛋蛋——浅咖色的小奶狗蜷成一团睡觉,像颗没入味的茶叶蛋。
周六一早,蛋蛋被苏盈送去宠物医院洗澡,在医生怀里看着苏盈,眼睛湿漉漉的,谁见了心都软。
苏盈拍了拍它的头,夹着嗓子说:“乖,明天就来接你呦。”
她到的早,宠物医院里只有一个值夜班的医生,二十岁出头的小伙子,头发卷卷的,戴着无框眼镜。确认完服务的项目后,他抱着蛋蛋,定定地看了眼苏盈,“第一次来?”
苏盈点头,“我昨晚刚捡到它。”
他笑了笑,低头对蛋蛋说:“你遇到好心的姐姐啦!”
苏盈有点不好意思,“主要是它硬蹭硬舔,很难拒绝。”
说完,她看了眼小医生,他也刚好抬头,俩人对上眼神,同时一愣,笑了起来。
“我姓陆,陆嘉铭。”他指着自己的胸牌,“咱们加个微信吧,做完检查,洗好澡,我给你发照片。”
苏盈忙不迭地说“好”,掏出手机,“我今天要出去,明天傍晚再来接它。”
从宠物医院出来,她赶回家一通收拾,洗澡、化妆、换衣服,最后开着车直奔高铁站……的停车场。
停好车后,她从后备箱搬出网购的“稻香村”,背着大托特包,挎着礼品袋,一路小跑进到达层,气喘吁吁地坐在肯德基里,仿佛真是刚从远方风尘仆仆归来的游子。
这出戏,是演给她的表妹舒秋秋看的。
周四,苏盈收到舒秋秋的微信,说周六要去高铁站接她。苏盈立马拒绝,舒秋秋发了火,命令表姐现在、立刻、马上闭嘴。
无奈,苏盈只好点开买票软件。
“我……那个早上10:54到。”
“这还差不多。”
之前,苏盈“真的”从北京回来时,舒秋秋也常来接她,但次次都会晚到个十来分钟,今天也是一样。
苏盈坐在肯德基吃甜筒,低着头看陆嘉铭发来的蛋蛋洗澡视频,湿的小狗眼睛看上去更圆更大,脸上的毛湿漉漉的打着缕撇在嘴边,可怜兮兮的,像个年轻的小老头。
背景音里有陆嘉铭的声音,“蛋蛋,来,跟姐姐打个招呼,Hello。”
她一边看一边姨母笑,几天前,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拥有一只小狗。
生活真是蛮有意思的。
她顺手点开陆嘉铭的朋友圈,各式各样的狗狗照片和宠物医院的活动公众号贴文,往下划了两页,她手指一顿,点开了一张两个月前发布的照片。
照片里,关节分明的大手紧握着涂着樱桃红甲油的纤纤细手,配文是“我的玫瑰”。
苏盈没再继续看下去,退出朋友圈,给他发了个表情包,“谢谢陆医生哈哈哈,明天我去办张卡。”
他秒回了个“ok”的表情贴图。
再次点开蛋蛋的照片,还没来得及仔细看,苏盈突然听到有人喊她:“桃桃!”
她吓了一跳,抬起头,看见穿着奶白色羊毛呢外套的女孩隔着玻璃朝她挥手。
苏盈笑了,把甜筒往嘴里一塞,从临窗的高脚凳上跳下来,跑出去抱住了舒秋秋。
小时候,舒秋秋就喜欢跟在苏盈屁股后面跑,大概是因为小孩就爱和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玩。苏盈也不例外,20岁前,她最亲密的朋友,是她的堂姐苏静怡。
舒秋秋拉着表姐上下看了八十圈,“桃桃,你好美,哇,而且好香啊!”
今天的造型,苏盈凹得很用力——蓝色底白条的亚麻衬衫、长裤套装外裹着灰色羊毛真丝双面呢廓形大衣,黑色切尔西短靴和同色植鞣皮托特大包为穿搭增添了一些都市职业女性的风姿,简约的金色耳钉作为点缀,不失时髦。
为了表现出“不费力就过得很好”的感觉,苏盈举着吹风机费劲巴拉地弄了半天头发,跟着收藏的“老钱风”妆教视频一步步化完妆,刚才还补喷了好几下祖马龙的“牡丹与胭红麂绒”香水。
姐妹俩勾肩搭背地走到停车场,坐定后,苏盈看了眼时间,问舒秋秋中午是不是一起去参加奶奶的85岁寿宴。
舒秋秋的爸爸是苏盈的小舅舅,所以苏盈的奶奶和舒秋秋其实隔着好几层亲戚关系,不算很近。
“姑姑和姑父都说让我去呢。”舒秋秋抱住苏盈的胳膊,“我本来不想去,但是又想跟你多混一会。”
苏盈心花怒放地“切”了一声,突然很想对表妹说实话,告诉她自己其实已经回老家工作了,张了张嘴,还是忍住了。
舒秋秋从后座拽过来一个鼓囊囊的纸袋,说是送给老太太的绛红色羽绒服,又问苏盈买了什么,“你不会就给你奶奶带了两盒‘稻香村’吧?”
“看不起‘稻香村’啊?从北京提回来很重的好不好。”苏盈很入戏,像个影后,
舒秋秋眯了眯眼,嬉皮笑脸地说,“哎呀,反正你奶奶最想要的东西又不是礼物,是人。不对,是龟。”
“龟?”苏盈瞪大眼睛,像大白天见了鬼,龇牙咧嘴地嚎了一声,“你说什么玩意儿?!”
和曾沐谦闹过那出乌龙后,苏盈有点“乌龟PTSD”。
舒秋秋看了表姐一眼,“苏桃桃,你要吓死我啊!龟,是金龟婿的龟。”
“婿你个头啊!开车!”苏盈拍了拍胸口,轻轻捏了一下舒秋秋的胳膊,“不是我说,你最近的油腻程度直逼那个姓朱的。”
舒秋秋立马扒开车前镜子,紧张地问:“有吗有吗?我是不是老了,不行,晚上我就回去刷A醇。”
苏盈伸手,“啪”一声合上镜子,竖起一根手指,左右摇摆了两下,“油腻和年龄没关系。姓朱的,二十岁出头就像一块五花肉。”
“你一会见到静怡姐和她老公,可千万别这么说哈哈哈哈。”舒秋秋轻踩油门,车子缓缓滑出车位,“话说你和静怡姐,还没和好呢?”
苏盈看向窗外,语气黯淡了几分,“我俩又没吵架。”
苏静怡比苏盈大两岁,在苏盈刚上大二的那年突然订婚,要嫁的男人姓朱,叫朱圣祎。
朱圣祎家里是拆迁户,条件很不错。
但苏盈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恭喜堂姐,反倒是立刻飞回老家劝她不要冲动。
那是苏静怡第一次对苏盈发那么大的火,姐妹俩不欢而散。但很快,她还是和朱圣祎领了证,走进了人人艳羡、物质充盈的婚姻。
自那以后,苏静怡忙着操持家庭,苏盈忙着上学工作,姐妹俩从曾经的亲如一人,变成了奔向各自命运的两个人。
舒秋秋看出苏盈不喜欢聊这个话题,转而开始吐槽一直逼她相亲的爸妈和在相亲局里遇到的奇葩男人。她在小学里当语文老师,算是相亲市场里的香饽饽,“我们学校所有老师都劝我赶紧结婚,说三十以后就挑不到好的了,说实话,我挺焦虑的。”
苏盈幽幽地抛出一句:“你现在倒是没有到三十岁,挑到好的了吗?”
舒秋秋停顿了一下,心有不甘地说:“那三十岁以后能挑的可能更差呢?”
她俩不太像是在讨论婚姻,比较像在交流在菜市场捡高性价比烂菜的最佳时机。
舒秋秋的父母,也就是苏盈的舅舅舅妈,在女儿面前一贯强势。舒秋秋嘴上一百个不乐意被催婚,但打心底里还是愿意做让父母喜欢的乖女儿。
苏盈看表妹唉声叹气的样子,没忍住,揉着眉心说:“不结婚不就得了。”
舒秋秋沉默了几秒,叹气,“桃桃,其实我还是想要找个男人一起过日子的,我没你能力强,也没你心理那么强,更没办法去北京生活。”
苏盈一时语塞,她想告诉舒秋秋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弱,就算不能去北京工作,也可以一个人好好地生活,但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行吧秋秋,反正不管怎样,只要你有需要,姐姐都会帮你的。”
舒秋秋点点头,握着方向盘,娇滴滴地说:“桃桃,我最爱你了。”
周末高架不堵,说话间,她们已经到了饭店。
苏盈一进包厢,原本还在说话的亲戚们一静,惊喜地拥过来。
苏盈武装到牙齿的“战袍”果然发挥了作用——苏盈的妈妈舒鸿女士接过女儿的包,苏盈的奶奶一把拉住孙女的手,苏盈的爹更是在众人的吹捧里笑得褶子里三层外三层的。
苏盈撕开“稻香村”糕点的包装分给大家吃,又从包里拿出一个深红色的纸袋递给奶奶虞珍。
所有人都凑过来,奶奶一边笑说孙女回来就行,还买什么东西,一边慢条斯理地拆礼物,直到她看到一个系着蝴蝶结镶着金边的小盒子,手一顿,轻轻剥开包装盒,里面躺着辣绿色的碧玉双层珠串,黑色的绒面衬得小米珠富贵异常,惹得亲戚们一阵惊叹。
简·奥斯汀是对的,富有的老姑娘不会轻易成为大家的笑柄。
“当个老姑娘,那确实很可怕。但是,不用担心,因为我会成为一个富有的老姑娘。只有穷困潦倒的老姑娘,才会成为大家的笑柄。”——简·奥斯汀《爱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