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噩梦曾经足足困扰了她有一两年,那一两年里,她总是彻夜开着灯,不敢入睡,只要一睡着,就能梦见那张恶魔般的脸,梦的内容也许不一致,一致的是最后都会出现满地流淌的鲜血。
那种刻骨的仇恨,她到现在还忘不了,没错,她恨他曾经恨得起了杀心。当然最后她没有拿匕首刺向他,反而是对准了自己,她恨自己曾如此怯弱。为了那样一个男人,沦落到那种地步,那时候,她就是他脚底的泥,他想怎么作践就怎么作践,而她,竟然甘心被他踩在脚下。
最后她虽然实施了几近完美的报复,可那种恐惧和恨意还是没有消失,就藏在每一个沉沉的黑夜里,他那张变了形的脸,一直潜伏在她最深的伤口里,等待着她脆弱的时刻,就会一跃而出。
她把卧室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仿佛这样,就能吸取光亮,时间显示是凌晨三点,这么晚了,打扰谁都不合适。哪怕是盛煜,她也不愿意麻烦他。
她告诉自己:林潇潇,你已经成大了,已经是一个富有力量的大人了,你可以保护你自己,只要你不允许,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欺负你。
可她此刻真的特别需要有个人可以陪陪自己,只需要有一个温暖的怀抱,一双有力的臂膀,就可以抵消无尽长夜带来的脆弱。
鬼使神差地,她拿起手机,拨通了路景明的电话。号码刚拨通她就后悔了,大半夜的给男人打电话,这种蠢事她二十岁后就没再干过了,她真希望他要是关机了就好了。
可电话很快打通了,没有关机,她只能转而希望他不接就好了。可电话嘟嘟嘟响了几声,那边很快就响了起来。
路景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尽管还带着浓浓的睡意,却和他平日里有一样,有种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潇潇,你还好吧?”
他的声音就像一剂镇定剂,林潇潇一下觉得没那么害怕了,可能是夜深人静让人容易真情流露,她总算暂时卸下了多年炼就的金刚罩,弱弱地说:“不太好。”
“怎么了?”路景明关切地问。
林潇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半晌才讷讷地说:“我……做了个噩梦。”
这话一说出口,她就快被自己蠢哭了,又不是五六岁的小女孩了,做个噩梦就要哭唧唧找妈妈安慰,她真怕路景明会骂她扰人清梦,或者笑她幼稚。
但他既没有骂她,也没有笑她,而是轻轻说:“你先把灯打开,喝点酒压压惊,如果你需要我的话,我现在马上过来。”
林潇潇几乎下意识地立刻说:“谢谢了,你不用过来,我现在没事了。”多年来形成的防御机制不是一下子就可以破解的,她的理智已经先于她的情感做出了选择。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她听见路景明说:“那好吧,你开着灯,睡不着就看看电视什么的,要是有需要的话,随时再给我电话。”
“谢谢,打扰了。”
“客气啦。”
挂了电话,林潇潇松了一口气,一种失落感同时涌了上来,也许在她内心深处,其实是盼望着他不顾一切奔过来陪她的,可男人哪懂女人这种嘴上说不心里想要的生物呢,她还是对他期待过高了。
这个夜晚,她是没办法再安然入眠了。她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心里感叹着,关键时刻,男人的作用,可能还不如杯中酒。
门铃忽地响了。
不会是路景明吧?林潇潇心里一跳,但如果是他的话速度也太快了,他又不是来自外星的都教授,会瞬间移动这门技能。
她从显示器中见到是纪青云,才敢开了门。
“这么晚还不睡?”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恰好看到你家也亮着灯,就过来了。”
“不错不错,正好我开了瓶红酒。”
林潇潇找了个杯子,给纪青云也倒了杯酒。两个人没有多聊,只是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不睡,纪青云没有问,她也没有说。这就是她此刻最需要的了,只需有个人静静地陪在她身边即可,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她很感激纪青云的深夜来访,更加感激纪青云的一言不发。
一瓶红酒差不多喝得见了底,天光也开始大亮起来,无论如何,又是新的一天了。
尽管一夜未睡,林潇潇还是觉得,失去的能量又一点点地回来了,她又可以投入到全新的战斗中去了。
而这种能量,是路景明和纪青云给她的,可以统称为爱。林潇潇曾经以为自己是个永动机,无须外界供应就可以自给自足,但这次她觉得不是的,不管她看上去如何刀枪不入,可她毕竟是肉体凡胎,总有断电的时候,这个时候,只有来自朋友和爱人的爱,才能为她注入源源不断的能量。
在沙发上小寐了片刻,纪青云回家补觉去了,林潇潇却已经睡得神清气爽,一早起来肚鸣如鼓,可能是昨晚内耗过多,消耗了太多体力,只觉得肚子饿得很,胡乱洗了把脸就下楼去小区里的永和豆浆吃早餐。
经过楼下停车场时,她停住了脚。东篱居是人车分流的小区,设有地下停车场,小区里的停车位只有寥寥几个,而就在这寥寥几个停车位上,她赫然看到了一辆熟悉的车。车牌号码尾数是048,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是路景明的车牌号。
她走了过去,车窗紧闭着,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人,靠在座位上像是睡熟了的样子。她低唤了一声:“路先生!”一颗心飘飘荡荡的,似有万千柔情涌出,那句古诗怎么说的来着,为谁风露立中宵,这事要发生在毛头小伙子身上司空见惯,但这彻夜守候的人可是路景明啊,他的人生中早已过尽千帆,却依然愿意为她驻足守候。
车里那人却仿佛睡死了过去,理也不理她。林潇潇心中一沉,平常看过的那些乌七八糟的新闻都闪现了出来,什么男子车中睡觉导致死亡之类的,一年总会发生个好几次。
他不会真的窒息了吧?
林潇潇的心,骤然缩成了一团,她连忙俯下身去,敲了敲车窗玻璃。窗子里的人还是没有响应。
她急了,加重了力度,一边奋力敲击着车窗,一边大声唤道:“路景明!”以前都是毕恭毕敬地称他路先生,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了。
车内那人的头微微动了动,总算醒了,车窗玻璃被摇了下来,露出了一张带着倦意的脸,尽管有些疲惫,那双眼睛却仍然熠熠闪光,像有两簇火苗在其中燃烧。
这样炽烈的眼神,林潇潇从十几岁就见过不少了,可从来没有一个人,比眼前这个人的眼神更令她怦然心动,仿佛只要对上一眼,就会被其中的火苗给点着。唤起两眸清炯炯,古人形容得真形象啊,他灼灼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竟感觉被烫着了,全身的血蹭蹭蹭地往上冒,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
“潇潇,早上好呀。”他若无其事地跟她打招呼,倒显得她一惊一乍了。
见他没事,林潇潇松了口气,转而怒了起来:“你怎么在车里睡着了?车窗还是紧闭的!你没听说过,在车里睡觉会二氧化碳中毒吗?你不要命了吗?”
她连珠炮似的质问了一长串,他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纠正了她话语中的讹误:“是一氧化碳中毒才对。”
这个时候还有闲心跟她挑刺,真是杠精本精了,林潇潇恼怒地瞪他一眼:“你不要告诉我你跑到这来,是专门来跟我抬杠的吧?”
此时旭日东升,初升的朝阳在她未施脂粉的脸上抹了一层金辉,因为生气的缘故,她白得近乎透亮的皮肤泛起了淡淡的红晕,而那双妩媚的眼睛尽管瞪大了,仍然含着几分笑意,所谓薄面含嗔就是这个样子吧。
他在这里守了一夜,当然不是为了来跟她抬杠的,可他承认,他就喜欢看她轻颦浅怒的模样,比她笑语如花时更真实。
“生气了?”他问。
林潇潇鼓着腮帮子,故意抬头看天不理他。
“不好意思,一大早的就惹你不开心。看你现在这种状态,应该没事了,公司还有点事,那我先走了。”路景明平常说话半真半假的,很少像这么直接地袒露心声。
“哎!”一听他要走,林潇潇忙叫住了他:“要不,先一起吃个早餐再走?”
“好啊。”路景明答应得十分迅速,以至于她怀疑,他是不是算准了她会挽留他,所以才故意说要走,这个男人啊,未免太厉害了点,每次交锋都让她落在下风,占不到一点高位。
不过这时她也顾不上计较什么高位低位的,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那欢喜多得都要溢出来了,盖过了所有小心翼翼的权衡和锱铢必较的计较。她和他并肩走在清晨的阳光和微风里,感觉阳光是如此明媚,微风是如此和熙,谁占上风谁占下风算什么呢,至少这一刻,她是欢喜的,她相信他也是。
第64章 .男人要的不是真心,而是开心
永和豆浆才刚开门,他俩是第一波顾客。林潇潇拿了早点单,摆出一副主人待客的架势,问路景明:“你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