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明夷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促狭:“那你这次可是长了见识了吧?”
沈卓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等她讲到重点。
没有看到预料中的表情,明夷觉得颇为无趣,只得将自家作精主子的信息一并竹筒倒豆子:“当今皇帝子嗣凋零,本来我家主子排行第九,但中间的孩子基本上已经夭折了。现如今,还在世的儿女,连同我家主子在内,也就两个人。”
“还有一人是……”
沈卓目光微沉:“太子?”
“是。”明夷的语调中带着礼貌性的尊重。
毕竟太子殿下可不像自家主子那样可以随意调戏和逗弄。
“本来呢,就我家主子这机灵劲儿,再加上讨人喜欢的小手段,在皇宫里混得还算不错。可惜啊,几个月前,朝堂上的争斗让太子殿下开始动手了。”
沈卓眸色微深,却依旧不言语。
他该说什么?
那个世界离他太远了。
明夷轻叹一声,语里多了几分无奈。
“当今天子病重,太子与朝廷中丞相王珣间的矛盾逐渐明面化。王珣同其子掌握着官吏的拔擢之权,兼管财政、禁军。这次,太子的本意是想要暂时示弱,便让我家主子去拉拢王珣,这会定下她和丞相三公子的婚事。”
沈卓陷入沉默。
他从未想过,自己竟有陷入这种感情纠葛的一天。
一天之内,变化万千;一时之间,夫
复何言?
“沈公子清楚公主是何性格。”
明夷并不打算让这沉默持续下去:“她又怎么会甘愿去做太子的打手?”
沈卓抬头,眼神染了几分探究之色:“他们兄妹感情不好?”
“兄妹感情?”
明夷觉得这词当真太过陌生了。
“公主她时常将宫闱生存之道摆在嘴边,并且身体力行。凡事只要是对她有利的,她就能化敌为友。至于太子……”
说到这里,明夷停顿片刻,似在斟酌措辞。
“你不认识他。太子殿下他当真很……一言难尽。”
沈卓眉宇微蹙,不再纠结那位一人之下者究竟是何秉性。
自始至终,同自己待在一处的,都是那位精灵古怪的公主。
“那些通缉她……公主的榜文是因为逃婚,那她究竟是如何逃出来的?”
明夷闻言,挑了挑眉。
她家公主的手段么……概括起来大概就是——不计后果,任性使气。
明夷叹口气:“我还是从头跟你说吧。”
为了主子的名声,自己还是得要从公主的立场上美化粉饰一下。
“太子给公主选定的亲事是丞相家的三公子王宣之。这位公子也算是很有个性。据说从小体弱多病,后来干脆去了钟南山修行,出家做了道士。”
听到“道士”二字,沈卓目光里透着几分意外:“……嫁给道士?”
“只要还俗就可以了。”
明夷抿唇:“本来,我家公主觉得,能和王珣有这层关系,联个盟倒也不错。她早就腻了和太子殿下虚以为蛇,正打算培养自己的势力,因此也是打算嫁的。”
便开始模仿着陶夭的语气:“嫁谁不是嫁呢?我看那王大人一把年纪,长得也算能够入眼,浓眉大眼的,那他儿子想必应该也不会太糟糕吧?”
明夷没有说的是——陶夭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太子上头还有天子,但数月来,天子缠绵卧榻,连自己的儿女也不愿相见。
“不过,我们确实没预料到,大喜之日……”
明夷瞪着眼睛,回忆那荒唐的一幕:“前来迎亲的,不是丞相家的三公子,竟是……”
沈卓等了一会儿,却见明夷开始卖关子,不由追问。
“是什么?”
见人上钩,明夷话语里透着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一块牌位!”
“你说什么?”
沈卓觉得,今夜听到的离奇事太多了。
若是现在有人告诉他,自己殓房里那具白骨活过来,自己怕也是要思考究竟该不该相信了。
“我反正是服了。”
明夷摊了摊手:“你是没看到啊,当时公主的脸色相当精彩。随即就派我去通知了太子殿下,说死也不可能嫁。不过,太子是铁了心了,派人来传话——别说是块牌位了,就算是个棺材也得嫁。”
明夷模仿着东宫的语气,惟妙惟肖的。
“公主当场气疯,砸了好多平时舍不得砸的瓶瓶罐罐。”
当然,她没说的是——一通无能狂怒后,她还是和外头迎亲的宫女嬷嬷们大眼瞪小眼。
“匆忙间,公主想到一个主意——让我易容成她替嫁,然后嘱咐我自己想办法逃走,顺便帮她吸引走官兵的注意力。”
这对她来说,倒也不算什么难事。
“后来,我到了王家,才发现就连丞相自己也不知道牌位迎亲这事是谁安排的。诚惶诚恐地跪地请罪。”
至少姿态如此。
第129章 越狱这件小事
明夷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发丝:“那时,王府里头还有好些个道士。我就想着向他们打探王三公子,结果……”
她摇头叹息:“他们都对三公子的遭遇讳莫如深。我想要探查,费了一些时日,却也没什么收获。所以便决定早日来找公主会合。谁知道……”
谁知道公主居然就能为了个男人甘愿蜗居青州。
明夷虽没有左右陶夭想法的意思,但她总觉得,自家公主该去做些更有意义的大事。
在大梁的南方边陲做个仵作家的娘子……
岂不可惜?
“言归正传吧。”
明夷看向沈卓:“魏辰真正的身份,是北魏的贵族。具体是什么身份,公主暂时还没猜出来。看起来,魏辰是知道公主很在乎你,所以才想方设法把你弄进牢里。如今公主很担心你的处境,这不就让我捞你来了。”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了过去。
“这是药,你先用着。”
沈卓接过瓷瓶,目光却定定地看着明夷。
她似乎有后话。
明夷笑容浅淡,顺着沈卓的话音答道:“不过,我觉得你也不会听从公主的安排,随我越狱的对吧?”
他这种死脑筋的人,恐怕还是会很在乎自家清名吧。
沈卓低头,指腹在手中那小巧精致的瓷瓶上轻轻摩挲。
“你不想让我走?”
……若是想要带他走,一开始就不必跟他说那么多。
同时,也不会将那封信拿走。
明夷的眼神微微一动,似乎没想到沈卓会这么快看穿局势。
她也不急于回答:“你说呢?”
沈卓不太适应这样的云山雾罩:“不如直说。”
和死人相处得久了,他便不擅长揣度活人的心思。
明夷闻言,敛了笑意,终是恢复了往日正经:“如今,魏辰想利用你让公主就范。”
她觉得,现在正是测测此人真心的好机会。
“我的意思是……若你被处决了,那魏辰就会真的相信公主死了。所以,你最好也不要告诉谢渊他们,那尸体不是公主。”
但这就意味着沈卓并不能依靠揭露案件的真相洗刷自己身上污名。
“沈公子。”
明夷语气里不免带上几分探究。
“我听公主说,你没有亲人了?”
“……是。“
“嗯……”明夷点点头。
从对方表情看来,他已听懂了自己的暗示。
明夷等了一会儿,沈卓却迟迟未开口。
她心下有了些计较,便一转话锋。
“我也就是这么一说,玩笑罢了。沈公子切莫在意……”
毕竟这属于相当无礼的要求。
没有亲人,也不能当作为他们牺牲的理由。
虽说什么样的主子有什么样的仆人,但明夷自觉脸皮不及自家公主之万一。
她叹口气,转过身:“既然如此……你就跟我走吧?”
本来,明夷拿走信件是想要切断沈卓寻找她们二人的线索。
他被卷入无头女尸案纯属意外。
眼见着在郊外躲藏的陶夭鼻子都气歪,自己这才勉为其难地过来“劫个狱”。
想到这仵作之后便要跟着她们同进退了,明夷又想试试他对公主究竟有几分真心。
然而,沈卓却并未跟上。
清脆的一声“咔哒”一声响起。
他竟出人意料地将牢门合上。
“怎么了?”
明夷转身看他,眼中透着些许不解:“不走么?”
沈卓抬起头,目光若秋夜湖山般沉静,似是已经有了决断:“你走吧。我……会按你说的做。”
明夷愣了一瞬,眼神显而易见地复杂起来:“你答应了?”
这倒真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也难怪她家黑心汤团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