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至少会把不方便和外人说的情绪对亲近的人讲一讲......
结果这通电话里满是柯霓的逞强。
热水壶开始滋滋工作,她从货架里抱出一桶酸辣牛肉面和一根火腿肠, 语气“欢快”地说“有空再聊哦”。
景斯存在柯霓转身前,把手里的鸭舌帽又盖回脸上。
柯霓租的房子在杂货店附近的事情,柯霓本人并不知情。
宋弋是问过景斯存, 要不要把杂货店的事情和柯霓说一声。
景斯存当时回答说, 不用。
之前没主动说过, 现在也就不方便突然出现,尤其是在柯霓情绪如此低迷的状态下。
他们不熟, 景斯存没必非要在这种时候露面,惹人难堪。
他闭上眼,想起柯霓站在大楼的旋转门前问出的问题——
很初级的数字火柴棒问题。
有点像小学时期的奥数班或者思维开发班会讲的那种, 讲师甚至可能会把这类题型放在有家长试听的课程里去讲。
让家长和学生们一起震惊。
调动学生的积极性的同时,也在家长心里埋下一颗“奥数”或“思维开发”非常重要的种子。
柯霓为什么会纠结这种题?
第二轮海选比赛时景斯存看过柯霓的操作,她手有点抖,也不太开心,但计算和记忆力还是挺强的。
尤其是最后一个比赛项目,要是让何挚和柯霓对上,搞不好会输。
火柴棒这种程度的题......
柯霓不可能做不出来。
但她眼睛里挤满了复杂的计较,像在研究能够决定生死的疑难杂症。
......
邻居家的阿姨提着冻饺子过来,戳破了景斯存在杂货店里的事实。
景斯存叹了一声,不得不起身。
柯霓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背对他们。
和阿姨对话时,景斯存听到过一声很细微的吸鼻子的声音。
怎么还哭了。
景斯存知道柯霓一定不会领情,还是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啤酒,递过去。
柯霓的确是不领情的。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潮睫颤颤,盯着很快挂满霜气的啤酒罐看几秒,突然抬起头狠狠瞪向景斯存。
她凶巴巴地说:“怎么哪都有你!”
杂货店门口有一张放了围棋棋盘的木桌,景斯存把啤酒放在棋盘上,收回手,懒洋洋地靠回椅子里。
他往杂货店的墙上一指:“这店是我家的。”
柯霓揉着眼睛反应几秒钟,才猛地转过头,往墙上看去——
泛黄的墙壁上贴着同样泛黄的纸张:
饮料公司送的宣传海报、剪裁下来的报纸、几张照片......
里面的确有一张景斯存拿着电视节目冠军奖杯的照片。
仔细看才发现,字迹密集的报纸上也刊登了景斯存小时候上电视的配图。
那张可恨的脸!
柯霓深深吸气,看样子像是咽下了一句骂得挺难听的脏话。
景斯存看出来了。
不是在海选比赛对视时那种抬起下颌的赌气和挑衅,也不是发现接电话的人不是宋弋时那种脱口质问的小脾气。
柯霓现在的感觉更像是......
被气大发了,想要灭口。
景斯存双手插在裤兜里,靠着椅背,无声地抬了抬眉。
积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窄巷尽头的路灯光源半匿在潮湿的雾气里。
两人静坐在杂货店门口,长久地缄默。
柯霓很懊恼。
撞见谁不好,偏偏是景斯存。
没有比这更糟糕的情况了吧?这不是上赶着给讨厌的人送笑料吗?
景斯存掀开木盒的盖子,从里面拿出黑色的棋子。
刚下过小雨,台阶潮湿。
他提醒柯霓:“那边有椅子可以坐。”
柯霓现在最最听不得景斯存这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平静语调:“用你说!”
景斯存轻笑,又拿出几枚白色的棋子,自己和自己下棋。
柯霓想把围棋盘掀了。
但她没资格,这些都是景斯存家的。
怎么所有好东西都是他的?
柯霓给自己搬了一把矮椅,隔着棋盘,和景斯存分坐两侧。
她扭头看了一眼棋盘边沿的啤酒。
霜汽已经顺着金属罐流淌下来,落在棋牌纵横交错的线条里。
反正都打开了。
柯霓拿起啤酒,仰头喝掉半罐:“景斯存,你都听到了吧?”
杂货店统共就这么大点地方,即便柯霓当时怕吵醒别人,特意压低了些音量......
景斯存他又不聋。
柯霓知道景斯存能听见,包括她刻意营造出来愉悦、圆滑、顺从。
景斯存问:“要灭口吗?”
柯霓盯着景斯存,深呼吸,手里的啤酒罐被她捏出嘎巴一声脆响。
景斯存依然是笑:“喝你的吧,我不问,也不会对别人说。”
柯霓把啤酒罐按在棋牌中央:“你还想过和别人说?”
景斯存在啤酒罐旁落下一枚白棋。
他忽然伸手,指腹轻轻触在柯霓拇指指甲旁的位置:“不然,我和宋弋说说?”
景斯存的指腹一触即离,随即从木盒里捻起另一枚棋子。
细小的伤口已经不再有痛感了,柯霓只感到拇指微微发痒。
她敏感地收回手:“你是在......威胁我?”
景斯存闷笑一声:“算是吧。”
这个威胁是有效的。
柯霓自己也很清楚,如果她今天遇见的不是景斯存而是宋弋......
或者,哪怕下午时何挚再多待一会儿,这些事都会传到宋弋耳朵里。
以宋弋那种刨根问底的性格和极度热情的E人属性,一定会追着她问东问西,不可能给她半刻清净。
搞不好还会强行给她灌下一锅宋弋牌鸡汤......
还不如遇见景斯存。
至少他还算安静的。
但是,景斯存这个时候提醒她是什么意思?
威胁?
居功?
柯霓蹙眉:“我还要对你说谢谢吗?”
景斯存说:“不客气。”
哇!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柯霓气到极点,反而把之前萦绕在心头的郁闷都给气没了。
现在她满心满眼都是“打倒景斯存”。
其实柯霓可以起身离开的,离烦人的景斯存远远的。
但她没有。
鬼使神差地坐在棋盘旁边,听着屋檐滴水和景斯存落子的声音,慢慢喝完了手里的啤酒。
经常出现在杂货店门口的几只流浪猫也跟着凑热闹,蹭着景斯存的裤腿喵喵叫,还往景斯存身上爬。
有一只三花猫体型很小,看起来像今年春天的新生儿。
它用爪子尖勾着景斯存的衣服布料,一路攀到景斯存平直利落的肩膀上,犹嫌不足,还想继续往他的鸭舌帽上爬。
景斯存捏着一枚白棋在沉思,被小猫踩空的脚指尖划了下耳朵。
被划过的地方有点泛红了。
柯霓看见景斯存略一偏头。
她担心景斯存会因为小猫没轻没重的动作而感到生气,紧紧盯着他。
“这么能折腾呢,饿了?”
景斯存落下白棋后起身,平静地和柯霓撞了下视线,进杂货店里面去了。
景斯存给猫们拿了猫粮和水,还给柯霓拿了一罐啤酒。
怎么回事?
什么意思?
这是把她也当成讨食的了?
柯霓蹙眉:“我看你不是这个意思......”
景斯存已经拿起黑棋:“嗯?”
“没事了。”
景斯存显然又误会了她的意思,看着棋盘,伸手过来,帮柯霓把啤酒给抠开了。
柯霓:“......”
“喝吧。”
“......谢谢。”
深夜的窄巷很安静。
猫吃猫粮,人下棋。偶尔有人来,和景斯存寒暄几句再进杂货店里买东西。
柯霓想起小时候妈妈养的两只拉布拉多犬,它们总是摇着尾巴舔她的脸,趁她不注意舔她的冰淇淋......
她也想起小时候热热闹闹的家,爸爸讲学校里发生的事,妈妈给他们看新设计的珠宝首饰。
要是能一直那样生活该多好呢?
柯霓喝了一小口啤酒,不甘心地看杂货店里贴着海报的墙。
某品牌的碳酸饮料代言人已经换过好多次,粗略算算,那几张海报至少在墙上贴了十几年。
她想,也许当年爸爸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景斯存家的老人吧?
聪明的大脑,国外的名校;
运气、朋友、爱他的家人;
温馨的小店、黏人的动物......
景斯存已经拥有了柯霓想要的所有。
柯霓很不甘心也很不爽。
柯霓喝一口啤酒,看一眼景斯存的鸭舌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