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能有什么事,小伤而已。”杜元珊撑起上半身,不小心牵到淤伤处,她微微皱眉,没吭声。
从枫叶国历经九九八十难,沈澈头发乱蓬蓬的,两个眼圈黑漆漆,下巴布满青渣。
哪还有平日那副少爷做派?
他的衣服来不及换,还是给池乐悠送咖啡穿的那套。
杜元珊睫毛开阖,眼神在儿子和平板界面来回切换。
她追的漫画,男主穿的衣服和儿子如出一辙。
撞款么?
漫画家在她家装监控了?
儿子关切的视线,将她从漫画世界里拉出,杜元珊美滋滋地感叹:“世上只有儿子好。”
沈大河急喘:“老婆!”
“老公又不跟我姓,外人罢了。”
“……”沈大河想去局里户籍办改姓。
她哼着走调的电影主题歌,手机咔嚓拍下“她”和儿子的合影。
往“沈家大院”家庭群放图。
沈澈存照片,发朋友圈。
【安全到家】
照片上的杜元珊没露脸,仅露一条包得比干尸还考究的伤腿,沈澈只有半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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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乐悠一晚上没睡好。
她顶着两只熊猫眼刷牙时,捕捉到沈澈的朋友圈。
撑开照片放大,男人颓唐落拓的侧脸落入眼底。
他妈妈伤得挺严重啊,粉碎性骨折了吧?
照片里,医院的环境和普通三甲医院的病房不一样。
想到沈澈说他妈妈是工作中途受的伤,属于工伤范畴。他妈妈的单位体恤员工,连病房都选VIP单人间。
是了,伤那么严重,*老板一定心怀愧疚。
她没点赞,评论:祝阿姨早日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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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少爷没回复,简单收拾完自己,体力不支沾床就睡。
从枫叶国一路带回H市的小羊,被迫躺在他身边。
咩咩不需要浅眠,它睁大眼睛。
数羊。
梦是光怪陆离的。
身边的小羊突然等比例长大,羊蹄子挠他痒痒。
再睁开眼,羊脸变成一张软弹的脸蛋,女孩子睫毛密蔽,呼吸均匀,白皙的手搭在他胸.膛,随着他的呼吸,起.伏。
他侧过头,在她脸颊上盖章。
干巴巴的一口不过瘾。
视线落在她的唇上。
梦里的他,无意识地舔了下。
“流氓!”空中甩来一蹄子。
他没尝到嘴.唇的味道。
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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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秒深度睡眠,下一秒猝然睁眼。
遮光窗帘遮住天色,分不清白天黑夜。
剧烈的心跳敲散旖旎的梦境。
他梦到什么?
猎豹一口叼咬幼羚的后颈,衔回专属领地后,并不急着吃掉它,反倒逗弄起瑟缩成一团的小东西。
绵软的手感,掌心触碰后,不可遏制地震荡。
他踉跄起身,跑进浴室。
换掉黏.腻的衣裤,沈澈恢复往日的矜慢。
杜元珊的助理在客厅等候多时,大几个月没见的人飘到眼前,她反应慢了一拍:“…阿澈?!你怎么回来啦?”杜元珊受伤,这件事她只告诉了沈大河。
沈澈抹了把潮湿的头发:“沈局长下令,谁敢不从。”
“琳琳姐,我妈呢?”
助理指前院。
沈宅毗邻景区,江南特有的细雨迷蒙罩住白墙黑瓦,廊檐下的滴水如一排透明珠帘,淅淅沥沥的雨,洗刷尘土,彻骨疲惫随之淡化。
前院天井,轮椅嘎吱嘎吱地碾出水痕,杜元珊举着一把油纸伞,嘴里哼着千年等一回。
沈大河淋着细雨,心甘情愿推轮椅。
“推快点儿呀。”她玩心四起,伤腿翘老高,像导航地图上的箭头,“到后院转一圈。”
沈大河嘴上不情不愿,动作却轻轻缓缓,提起十二万分的心照顾伤患。
迎上沈澈鄙视的目光,老子隔空送儿子一记爆栗,低头跟老婆说话时,腻腻歪歪:“老婆,下雨呢,咱们回屋吧。”
“哼,咱妈都在后院玩呢!”
他小心纠正:“咱妈上网课。”
“不上老年大学了?”
确切地说,王老同志从老年大学光荣退学了。
老年大学的同学家庭条件不如她好,但人家炫耀孙子娶了孙媳妇,成天将“四世同堂”挂在嘴边。
大龄失学的王桂花在家无所事事。
她老伴儿——沈澈的爷爷沈大江,集团上上下下近万人的生计需要他扛,下了班还得安抚自家老伴。
得,沈大江让秘书速速找了一位网课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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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迟迟未来,后院空旷无比,罗汉松歪斜的树冠比沈澈印象中大了一圈。
银发老妇斜倚在凉亭的吴王靠上,不宽的肩膀,披着一块羊绒披肩。
数月不见,奶奶瘦了。
在这样湿滑的雨天,独坐于凉亭中的背影,看上去伶仃又寂寥。
沈澈有些心酸,旋即加快脚步。
他穿过无栏曲桥,桥下池水和景区的湖水相通,暗绿浮波里,数尾赤金锦鲤涌过来。
沈澈停步,对上锦鲤的眼睛,欻——锦鲤没入水中。
“……”
连鱼都不待见他。
“臭鱼,等着。”骂声钻入水中,空余涟漪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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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亭热热闹闹。
手机直播支架,环形设备补光灯…凉亭中多了一张花梨木书桌,桌面满满当当摆放着和学习不相关的用品。精油、蜡烛、葡萄干、桂花糕……桌下两只小巧的碳炉。
王桂花叹道:“热死了。”
屏幕里荡出女孩子的声音:“王同学,外面太冷,下次去书房上课。”
“好的,小池老师。”王桂花点头如螺捣蒜,一副唯命是从的模样。
心脏有预感似的搏动,步子停住,他站在凉亭下方奶奶看不见的地方,竖起耳朵听墙角。
王桂花跟着网课老师学外语,老师耐心极佳,用那种沈澈很熟悉的腔调和王桂花说:“Anna蹲,Anna蹲,Anna蹲完Brian蹲……”
两人玩姓名接龙,气氛热烈,王桂花的英文发音已比刚上课时进步不少:“…Tom蹲,Tom蹲完——”
“蹲完……”老太太脑袋卡壳一秒钟,“Jerry蹲!”
“哈哈哈!”
女孩子轻快的笑音回荡细雨中,宛若神奇的抚慰剂,烦人的雨丝幻化成酥酥麻麻的细线,牵住沈澈的心脏,领他往前走。
王桂花:“小池老师,今天的课结束了,我能不能再和你多聊两句呀?”
“当然可以呀。”
一老一少,呀来呀去。
凉亭位于高位,老太太背对着沈澈,后者扒拉围栏,垫脚往上探看。
只见她老人家翻出一个海南黄花梨雕花方盒,献宝似的:“瞧,败家孙子买的人参,一百二十万,买了这么个干巴玩意儿!”
沈澈太阳穴突突直跳:“……”
屏幕里的女生没说话。
在平白空出的十几秒时间里,沈澈像个心虚的嫌疑犯。
“他孝顺您呀。”
沈澈吁出一口气。
“那也不能买这么贵的,咱家是有钱,但不兴浪费啊。”王桂花急急几句,“是吧,小池老师。”
“心意是最重要的。在他心里,您比最珍贵的人参还要宝贵。”
“小池老师太会说话了!”
女孩子软绵绵的声音,裹挟着小辈安抚老人的哄意,王桂花每一个毛孔都是舒张的。
话题止于人参,沈澈按捺住想上去亮亮相的冲动。奶奶的小池老师,会觉得他是个败家子吗?
凉亭上,王桂花端着手机起身。
沈澈猛地蹲下,他旁边是嵌着青苔的台阶,脚下是冒出几个草芽的石缝,他一把揪掉草芽。
憋屈。
王桂花大手一挥,展示另一件让沈澈更憋屈的事。
凉亭占据后院高处,视频连线里的女孩子目光从这样的高度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