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眸,瞧见了稳坐左边一隅的顾长宁。书案之前,他跪坐薄垫之上。
一进他的屋子,苏木觉得寒气都少了许多,余光确瞧见屋中银炭烧的正旺。
像是没料到突然有人闯入,顾长宁抬起头,习惯性地侧耳。
苏木知道他瞧不见,一个急步前去,手掌似利刃,正要劈去之时,却突然心下一丝钻心疼,喉头冒着些甜腥,一口血竟喷涌而出,洒落案前。
她跪倒在地,扶着胸口,抬眸满是惊讶与不解,下颌紧绷,沉声问:“这是什么?”
她能感受到,这种钻心疼不是区区乌头毒能达到的效果,也不是肩胛之疼可以传达的,这种感觉,像极了服用了什么毒药。
她瞧着顾长宁安坐在书案前,气定神闲:“你说过,我的仇家很多。”
“之前,有人给我种了蛊想要置我于死地,可他刚种下人就死了,手中还握着装蛊之物。”
“后来找了人问,单有母蛊进入体内是逼不出来的,只有将子蛊种入他人体内,这蛊才有机会出来。”
顾长宁喝着茶,嘴角噙着凉意的笑:“你不是要做我的利刃吗?”
“这,便是代价。”
茶杯重重的摔在杯托之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语气虽淡,但在苏木听来感受到到无比的尖锐。
苏木未言,眼底满是恶狠,似乎可以马上上前撕碎了眼前之人,眼底猩红犹如见食之虎。
“不高兴了?”
他反问,轻顿首。
面对此景他并没有害怕,甚至轻笑出声:“你若是与我近身运功,你便会暴毙而亡。”
“你若是要我死,那你也便活不了。”
他的话如冷锥击冰,字字刺骨。
苏木捏着左臂的手指泛白,鲜血顺着指缝晕染在冷白的骨节之上。
她已经模糊到不记得自己是哪疼了。
心口之处又是一阵翻涌,她弓着腰,顾不了肩膀,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胸口。
有些呼吸不上,她大口喘着气,咳出几声来,别过了头。
她知他说的并非假话,早年也的确听说过苗家毒蛊杀人不见血。
今日她算是见识到了。
“顾家郎君长得如此好相貌,心肠却如此歹毒。”
苏木几乎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压出这句话来,带着不置可否的凌厉。
她不愿再待在此处见到这面容,想到自己来这的目的:“我的衣服呢?”
“衣服?”
顾长宁反问,像是不知道她说了什么,想要再确认一遍。
“那晚,我的衣服。”
她那晚虽未混入侯府而换置了一身婢女服,可那物件却一直被她藏于怀中。
这下,苏木看到顾长宁像是想起来了一般,他侧耳,一字一顿:“烧了。”
他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却让苏木抓狂:“烧了?”
“你凭什么烧我的衣物?”
“晦气。”
他语气淡淡,像是在说蝼蚁一般。
苏木瞬觉自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她想要起身杀了眼前人,身体却虚弱的使不上力。
眼泪浸润了眼眶,苏木忽觉自己竟如此没用,那是她找到凶手的唯一关键信息,可如今也被她弄丢了。
她怔怔,呆在原地,可她从不是受人摆布、甘受欺凌之人…
很快,她鹰眼一般冷盯眼前人,手下拳头已捏的紧,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
然而,一声清脆之声入耳,苏木回过神来,顺眼望去,看见了地上之物。
箭头连接的一根玄色细绳,叫人一看便是挂在脖上之物。
看见心念之物,苏木生怕丢失,立马捡起攥入手中。
顾长宁听到了声音,只拄着手杖起身,停在窗前的朱红色衣叉木旁。
他揽下狐绒银白大氅,一顿一步下了案前,伫立于锦彩珠丝氍毹之上,扔下了那大氅。
银白色覆盖于苏木拘着的身体,笼罩了她的一头青丝,若不是衣外颤动,只怕以为只是袄子掉落地上,不晓其中有人。
“披上吧。”
语罢,顾长宁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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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内,素木书架倚墙而立,卷帙整齐,檀香袅袅升起,与窗外风声交织,显得一室静谧。
顾长宁安坐于几案之上,神色肃穆。
随从扬风站在其下,为他递上了一张草图。
顾长宁摸索着接过,轻扶纸上凹凸。
“公子,你为何要我画这,这箭镞可有什么重要含义。”
顾长宁未回答,手指在画上来回摩挲后不紧不慢地问:“你可看出,这箭镞来自何处?”
扬风上前,再次看清楚草图上的箭镞后摇摇头:“没见过,世家大族的箭镞皆由自家设制,例如咱们侯府的箭镞上刻有详云,而皇军箭镞也大多绘有龙爪其上,看着箭镞只有一弯三齿浮雕于上,扬风确实没见过。”
“一弯三齿?”
顾长宁重复着扬风的话,眉间浮起一丝疑惑:“我倒也没见过。”
早年出外杀敌,所见箭镞也大多如你所说,这样的倒是少见。”
扬风想替主分忧,手环胸前沉眉思考,顿时,他像想起了什么一般:“属下记得,宰相府中精锐一直以守上京为己任,多为城中守卫,将军可见过他们的箭镞?”
这一提醒,顾长宁心下一沉,似在回想。
可他自三年前伤了眼,久未出府,要让他回忆三年前的箭镞,他也的确无能为力。
放下草纸,顾长宁揉了揉眉心:“这事暂且搁下,上次让你查的事怎样了?”
扬风拱手示礼:“公子所言的确不假,我们守在城北玉春楼多日,亲眼瞧见宰相府中小厮与其有来往。”
“属下与凌风装作嫖客入内,选的便是靠近他们的位置,那小厮与玉春楼女子相谈甚久,不知都说了些什么。”
“既是一墙之隔,怎会什么都没听到?”
见顾长宁有些恼怒,扬风悻悻开口:“那楼似乎隔音极好,属下的确没有办法。”
说完这句话,扬风后退了半步,顺势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生怕顾长宁过来。
顾长宁转头,对着侧面窗台,望着外面像看到了窗棂上的积雪:“你还记得那名女子模样吗?”
扬风坦言:“记得。”
“帮我安排,我去会会。”
“还有”
“给苏木送些炭火,暖和衣物。”
顾长宁摸索着指头,想起今日被她触碰的那丝凉意,薄薄的衣裳挨着他,让他察觉些寒意。
“侯府不养废人,给她些药好好养伤。”
第5章
夜幕犹如曜石,白月悬挂天边,稀星点缀宣告着今夜的晴朗天。
无风无雨是外界,玉春楼里可不同。
玉春楼作为上京城最有名气的风流之所,坐落于城北富庶地段,街巷过路人不少王公贵子。
楼下女子或娇笑拈花,或倚柱揽客,声音柔媚,笑意含春。离这玉春楼二里地都仿佛连尘埃都沾了脂粉香气。
在这风月之地,月光都显得朦胧,仿佛落在人肩头的不是光,是情丝万缕,绕人心头。
“哟,这不是小侯爷嘛,这玉春楼今日遇上了小侯爷,那也是蓬荜生辉了,春娘,去叫几个机灵的丫头过来。”
楼里妈妈正在外迎客,突见一人气宇轩昂,虽是多年未见顾家幼子出门,但凭着以前的记忆,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顾长宁今日身着一袭墨青织金暗纹长衫,衣角随风微动,隐隐露出内衬浅绛锦袍,低调中透着极致讲究。
腰间的玄玉带玉色温,勾勒出挺拔的身形。指节修长,手握手杖。
虽听到了阿谀之词,顾长宁却不愿相迎。
身边扬风开口:“妈妈,我们来着是为一睹月华姑娘的芳容的,可不是几个机灵丫头便能打发的。”
“哎哟,真是不巧了小侯爷,我们楼里月华姑娘今日有客……”
“张妈妈!”扬风打断:“我记得前日可是与你说好了的,怎么平白多出了客?”
扬风面带肃然,带有一些独属于侯府的威严,教人不敢对视说谎。
“这位小哥儿,不是小人骗你,这……月华姑娘今日染了风寒,确实……接不了客了。”
见张妈妈改了说辞,扬风面带怀疑。
“接不了客?那你为何今日不早早通告侯府?!”
扬风很是生气,厉声呵道。
“这位官爷,真是冤枉哪!那月华姑娘这病也不是我能早早预知的呀,若是知晓,贱民必定早早告知小侯爷,哪敢劳烦贵人走这一遭呢!”
“你……今日我们非要见到她呢!”
扬风面带跋扈之色,他思及小侯爷平日也不常出来,好不容易出来行事,竟还吃了闭门羹,一时情绪难以控制。
顾长宁抬手示意,扬风往后退了半步。
“若是如此,月华姑娘好好养病,本侯改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