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嘉嘉说开了春就要成亲了,家里给找了一户人家。”
小菇耷拉着眉毛,有些难过。
她和嘉嘉年岁差不多,但她如今都怀孕数月,再过段时间都要生出来个娃娃了。
嘉嘉也到了年纪,嫁人也是寻常。
只是她那抽大烟的爹、游手好闲的弟...
“什么样的人家?”云棠问道。
“城东绸缎庄家的三少爷,”小菇搁下筷子,“说是,说是冲喜。”
云棠:.....
“嘉嘉说她不想嫁,她爹就用那杆烟枪打她,可那就是个染了花柳病、快死的病秧子,她若是嫁过去,这辈子就没指望了,”小菇道,“掌柜的,咱们能帮帮她吗?”
怕是难,她能给人一份赚钱的活计,但婚嫁之事,都是父母做主,她一个外人,插不上手。
小菇压低了声音,“嘉嘉和之前的梁老板时常说话。”
云棠:嗯?还有这种事?
“是真的,梁老板突然要走那天,嘉嘉哭了一天,后来来了个五十来岁的大爷当酒铺的掌柜,嘉嘉还跟人打听梁老板去了何处,还回不回来。”小菇道。
冤孽啊。
云棠的太阳穴隐隐作痛,“那梁老板对嘉嘉是怎么个意思?”
“嘉嘉脖子上挂了只成色极好的观音玉佩,平常都藏在衣服里,说是梁老板的传家之物。”小菇道。
云棠呛了一口白粥,连连咳嗽,已经都发展到这种程度了?
她一边咳一边道:“那要不咱们写封信过去问问梁老板打算怎么办?”
小菇欢呼一声,白粥咸菜都美味了起来。
珍馐美味满桌的平章台里,抬著落碗间没有一丝声响,安静又肃穆。
陛下神色淡淡,并不像江南院里的人那般能为美食而雀跃。
平章台的日子总是冷清的,像附着一层薄薄的春冰,哪里都冷,哪里都不踏实。
两人遥隔千里,纵然有尺素传书,难免总在相思,总要相思。
除夕夜宴时,雪落满身,他站在曾经的寝殿里满目荒凉,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檐下的雨盏生了锈,他伸手接了一点雪花,瞧着雪花慢慢融化在掌心,微微失神。
她喜欢大雪,江南却只有寒风冷雨,她大概是要生气的,说不准还会搬张椅子坐在廊下,将冬雨臭骂一顿。
除夕总会饮酒,她极喜爱芙蓉春,清白的醇酿倒进碧绿的杯盏,荡着一圈圈的涟漪,看着就心旷神怡。
从前他有时会陪她喝上一两盏,但更多时候是管着,不许醉饮。
“我长大啦,不会再醉睡三天啦。”
“睡五天也没关系。”
李蹊低声说与安静的大雪听。
在这个除夕,他在槐树下埋了一坛芙蓉春,希望有一天,云棠会发现这坛酒。
会高兴地与他一起对饮,会高兴地与他说话,会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眸,神气地对他说,我原谅你啦。
开春之后,云棠十分忙碌,一边是日日安的铺子生意,她已经在杭城看好了另一处门店,打算再开一家分店。
还有就是嘉嘉的婚事。
她打听了下,梁老板出了临安后直接回了中州老家,如今在那经营着一家酒肆。
寄给他的信久久没回,嘉嘉婚事迫在眉睫,日日以泪洗面。
云棠也是日日头疼,女子的路真是窄啊。
嫁给病秧子冲喜自然是下下之选,但嫁给梁老板也不知前路几何。
万一他在中州已有妻房了呢?
万一他根本就不想娶她呢?
万一他日后变心不堪托付,远嫁的姑娘又要怎么办?
她把这些猜测都说给嘉嘉听,希望她不要一头扎进去,不要把男人当唯一的救命稻草。
“掌柜的,我省得。”
嘉嘉红着眼、灰着脸,她扭头看向铺子后堂里各色争艳的鲜花,一大捧一大捧红的、紫的,开得热烈又刺眼。
“爹说,我若不肯嫁,就要让妹妹嫁过去,可我妹妹才六岁,她是我抱着长大的。”
“掌柜的,我嫁。”
云棠听她这心碎的话,看她灰败的脸,问道。
“即便抛弃你自己,也要护着妹妹吗?你又能护她多久?”
嘉嘉手里的帕子绞得乱七八糟,泪如雨下,“她是我妹妹,我若不护着她,还有谁会护着她。”
“反正只要我在一日,我就护她一日。”
她沉默着看天,轻轻道:“妹妹也会想要姐姐能过得好,将来她会愧疚,会难过,会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她若这样想,才是辜负了我,”嘉嘉道,“我们姐妹俩一条命,我想要她活得开心,不然我会恨她,恨她太懦弱,只会背着愧疚过日子,那样才真的不值。”
云棠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姐姐,昏沉的心中闪过一线天光。
原来做姐姐的会是这般想。
她总是嘴上说着没有怨恨,该痛苦的人不该是她,但胸腔里却仍旧饲养着一尾毒蛇,日日夜夜自我折磨。
姐姐若在天有灵,大概日日夜夜都想要扇她巴掌。
云棠起身取了一支红芍药,又拿了一把梳回来,
将嘉嘉松垮的发髻拆了,站在和煦的春光里,认认真真给她梳了个整齐的双尾髻,又将那朵红芍药簪在鬓间。
云棠递了一面小铜镜给她看自己。
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真真人比花娇。
“总不能天底下所有的姐妹都命苦,”云棠软软地笑着,“你家掌柜的别的本事没有,成就他人好姻缘的事倒是有点经验。”
嘉嘉懵懵地看着她,抓着她的衣角,如抓救命稻草。
这事原本是件好事,但传着传着就走了样。
过了十天半月传到陛下耳中时,已变成云棠想要嫁梁掌柜,千里迢迢写信过去,痴痴等着良人归来。
李蹊是不信的,猜想她不过只是贪恋美色,就好像当年的贺开霁和谢南行,就是有几分好颜色,她才会多看几眼。
但暗卫连云棠在院子里绣大红嫁衣、鸳鸯盖头的模样都画下来了。
这就很棘手了。
从前嫁他的时候也不见这般用心。
李蹊瞧着大口吃饭、胃口极佳的儿子,沉了沉眉。
你娘亲都要嫁野男人了,还吃。
“爹爹,怎...怎么了?”
日日安惴惴难安,母亲说过不能浪费好胃口,所以他吃饭一向很香。
但看着爹爹这阴沉脸色,不敢再胃口大开地吃,只好小口小口地吃。
“儿子,若你母亲要改嫁,你怎么想?”
李蹊眯着眼问道,像毒蛇吐着危险的信子。
日日安年纪虽小,但到底是陛下的儿子,生来就带着陛下多疑多思的臭毛病,再者又浸淫在这般复杂的宫廷环境里,几乎就在一瞬间,他就已经识时务地捧起他爹的手,哄道。
“母亲对爹爹这么深情,怎么会要改嫁呢?”
李蹊满意地拍了拍儿子的头,没白疼他这么多年。
但是日日安心中另有想法,他其实并不在意母亲是否改嫁,毕竟他永远是母亲的孩子。
母亲只要做她喜欢的事情就好了,若是后爹人品好、样貌佳,他也会认的。
至于爹爹,他会安慰他,也会陪在他身边。
如果他又哭起来,那就让他靠着自己的肩膀。
如果他又睡不着,那就让徐内侍再煮一碗安神药就好了。
...
小菇怀孕之后,胃口很刁钻,她觉得掌柜的亲自下厨做菜,用心很好,但还是不要用心比较好。
一桌的菜,她小心翼翼吃了一口炒鸡,就捂着嘴巴匆忙吐去了。
云棠不信有这么难吃,夹了一块小的尝尝。
呕!!!
呕!!!
两人在厨房,一人拿一个瓢,舀水喝。
“那鸡一定死了很多天!”云棠愤愤。
小菇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被侵略过的厨房,诚恳道:“可能不是鸡的问题。”
云棠惆怅地看着外头的天光,还有七日就是嘉嘉的出嫁之日了,嫁衣都缝好了,梁老板却依旧无影踪。
有点怀疑,莫不是个貌美负心汉?
两人就这一复杂问题,饿着肚子在厨房进行了深刻的、触及灵魂的探讨。
云棠认为世上就没有一个好男人,根本不值得托付。
俊俏梁老板凄惨降级成梁阿狗。
小菇从前不认同,但如今也十分赞同,与掌柜的一同痛骂梁阿狗。
因为自她怀孕后,小竹整日不着家,不是都说会演到生完孩子,怎么到她这刚怀孕就暴露了真面目。
呵,男人。
因为要成婚,云棠给嘉嘉提前放了假,小菇日后要怀孕生子,三小只就只剩下一个小渔,铺子里人手实在不足,她便又招了三个姑娘在店里学着,若有好的,将来放去城东的店铺。
小渔是三小只里年纪最小但最有主意的,她家里就一个年迈多病的奶奶,两人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