绑好细绳后,又贴心地端来一盏参茶,“公主,喝口热茶再看诊罢。”
云棠像是没听见般,心中惊惧不安,他怎么会知道她有味觉的病症?她从未对他人吐露过啊。
如今小侯爷的事尚未解决,自己更是深陷此不伦之事,当真是前景一片灰暗。
“公主?”清月又唤道。
云棠被唤回神志,看向清月,想了想问道:“太子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这病症的?”
“有段日子了,应当是那日您与小侯爷出宫,太子爷后来也外宿了一宿,次日清晨回来时吩咐的。”
“本想当日就派太医去,但思虑公主定然不肯好好就医,就等到今日您来了这东宫,才请太医。”
那晚两人宿醉,莫不是太子后来也来了?
方才他说自己宿醉伏在他怀中,难道是真的?
云棠闭了闭眼睛,不愿再去想,那一场酒当真是误了太多事。
太医诊脉后,行到外间开下药方,又将药方呈与殿下御览。
“臣方才诊脉,公主盖因情志不谐,郁结于心的缘故,才会引发味觉失调之症,药石之物能从旁调理,却不能治这心病,请殿下恕老臣无能之罪。”
太子面色沉沉,将药方给了清月,令其日日亲手煎了,送去昭和殿,亲眼看云棠服下才可。
方太医抖着一颗心,背着医箱,与清月姑姑一道出了书房。
瞧着外头的日光,这周身的寒毛才算软了下去,伴君如伴虎,太子殿下如今担着监国之责,威重地很哪。
里间的云棠待外头没了声音,立刻起身,不能再留在这里,以后更是半步都不能踏入这龙潭虎穴。
她打定了主意,也不管这主意奏不奏效,太子会不会配合,就凭着一腔的冲动快步从里间走出,假装没看到御案后的那道明黄色身影。
“回来。”
太子没抬头,神色已缓和,他端坐在御座里,手执朱砂御笔,批阅奏折。
云棠如被踩了尾巴,咬咬牙,转身走了回去。
太子从一叠奏折中抽出一份,递了过去。
云棠不明所以,接了过来,翻开一看,是陆侯爷从西北来的奏折。
她越看越心惊,陆侯爷言辞沉痛,痛斥小侯爷胡作非为、毁人清白,其罪当诛,子罪父亦有责,惟今之计陆府愿以万金之数为聘,迎娶崔氏女进门,结两姓之好,成姻缘佳话。
“陆侯爷也同意娶吗。”云棠放下奏折,呐呐地道。
“原是不愿意,但崔府放出风声,言当日望星楼之事,陆氏没有退路了。”
太子瞧她整个人都萎顿下来,眉眼耷拉着,想了想道,“圣旨已下,婚期定在下月月初,这段时日你就待在昭和殿,不要出门。”
云棠闷闷地,想到小侯爷昨日那般消瘦的身影,全然没有他素日里白白胖胖、笑口常开的乐呵。
还有华姐姐,强忍泪眼,无语抽噎的伤心模样。
“不想回昭和殿?想留在东宫?”太子见她愣着,问道。
云棠欠身福了一福,转身飞快地走出书房,一路近乎跑着出了伏波堂,一头钻进停在夹道的软轿。
“快走!”
她原本想再去见一见小侯爷,问问宿醉那晚之事,太子是否真的来了侯府。
但这糟心的婚事,便是宿醉之后发生的,不好在他面前提这等伤心事。
等到下月月初,小侯爷成婚后,他便要搬出东宫,往后再见怕是难了。
想到这里,愈发难过,都说皇宫是人人羡艳之地,可在里面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伤心。
回到昭和殿后,她将写给陆明的那封信取了出来。
原本只是想留个念想,但观太子今日言语,这信不能再留了,平白要给陆明招祸患。
第29章
崔尚书自从接到赐婚圣旨后,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整个人神清气爽,见人就是一张笑眯了的脸,抬手拱袖,客气地紧。
崔府中也热闹,光是给女公子的嫁妆,就生生排出两个院落,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数不胜数,崔夫人惟此一女,更是恨不得将整个崔府都搬到陆侯府去。
而陆侯府这边,因父兄都在西北,府中无人操持婚事,便由皇后娘娘出面,料理一应婚嫁事宜,虽不似崔府珠光宝气,倒也中规中矩,礼数周全。
但新郎官本人陆小侯爷,一直待在东宫,不曾过问一句。
是日午后,他来伏波堂寻太子爷,没寻到人,倒在御案上看到一张展开的信。
瞧着字迹十分眼熟,他又多看了几眼。
檐角铜铃轻响,太子从殿外走了进来。
今日休沐,他穿着一身素白色常服,衣襟处绣着几杆青竹,如清风般疏朗,长长的乌发用一根翡翠玉簪簪起,倒将往日里尊贵逼人的气质融去不少,反而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闲散模样。
“这不是阿棠之前制得香粉配方和用法吗?她写这个作甚?”
太子瞥了那信一眼,眉眼未动,这封信是前儿云棠派人送来的,大约又生了好大一场气。
他有心想去安慰一二,但想想自己若去,恐是火上浇油,只能吩咐侍女好生照料,待其消气了再行登门。
他款款在案后的圈椅落座,“这是我写的。”
“你能仿她的字?”小侯爷将那信拿起来细看,不说十成香,八九分绝对有,“香气幽微,若至于绢帕上效用更佳,香气能保数月不散。”
小侯爷心思灵活,一下就想通了其中关窍,“云棠送给陆明的信,你给调包了?我说呢,当日云棠跟他要回这封信时,那陆明神色有些奇怪。”
“他估计心里都在笑我俩,为一封这样的信兴师动众去他府上。”
这封信出现在这里,想来云棠已经知道了太子的手笔,敲了敲案面,笑道:“你这是露馅了。”
太子之前谋算过,以云棠的心性即便拿回这封信,也定然不会再翻看。
谁承想,那日将人惹急了,她回去要烧信,结果偏偏舍不得又看了一眼,就这一眼,可不火冒三丈,气冲冲地将这杰作物归原主了。
太子难得带起一点苦笑,“她啊,总不按常理出牌。”
说到此处,小侯爷谈起当初崔昭然的那封信,云棠拿着一封空白的信就敢去诈贵妃和中书令,还说赌准了对方不会翻看。
如此看来,倒真是一脉相承了。
“太子爷,教点好的罢,这些谋算人心的诡计就不要再教了。她胆子大,什么都干得出来。”
太子语带宠溺,笑道:“我没教,是她有天分。”
云棠聪慧、果敢,还带着些稀缺的自然纯真,所以常常会被情分所困,总是想要一点纯粹的父母之爱、一点纯粹的兄妹之情。
方才谈到崔昭然,小侯爷叹了口气,两人当真是孽缘一场,他俩个性不合,想来婚后当是一场鸡飞狗跳。
太子瞧他面色郁郁,道:“你可会怪我?明知是一场设计,却未为你查明真相,反而向陛下请旨赐婚。”
小侯爷未答,只是道:“听说陛下前些时候因修太庙、江北赈灾款的事,跟崔尚书生了好大一场气,但听到这婚事,还是给崔府送去诸多赏赐,三十余年的君臣关系当真是牢不可破。我这纨绔能当他的女婿,论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了。”
“再说,我生在权贵之家,油皮都不曾破过一点,既然享了这份富贵,也要担起这份责任。这浅显的道理,我懂。”
朝堂之事,太子未作多言,周世达身受重伤,证人生死不明,如今送到京城的唯有一箱子的契书、账本。
没了苦主,要如何当廷状告。
自去岁下江南见民生艰苦、豪强掠夺,就一直想一举起底崔氏在江南数十年来的剥削、贪腐,让江南数万贫苦百姓重返良田,得以安居乐业。
这是立国之本,也是立民之本。
为黎明苍生计,这个恶人他得做。
大婚前夕,小侯爷没有出宫回府,反而拎了几壶荔枝春到了昭和殿。
云棠瞧着他左右手里拎着的酒,又瞧了瞧外头乌云压城的天气,这场景分外眼熟。
“你又要喝酒啊?”
云棠将酒接了过来,又绕着他看了一圈,不似之前那般颓废消瘦,眉宇间更多了几分沉稳。
“陪我再醉一场罢,等过了明日,往后也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
小侯爷掀开酒坛的封口,一股凛冽的酒香争先恐后地飘了出来,荔枝的甜像一层软纱裹住酒香,醇厚又香甜,让人闻之欲醉。
这话像是在离别,说得人听的人,都是伤心,于是两人各抱着一坛酒,对月豪饮。
喝多了的小侯爷,全然忘记了那日在书房说过的那些话,又开始抱着云棠的胳膊,哭哭啼啼。
云棠看这熟悉的模样,大为感慨,这才是她认识的小侯爷,趁着还有几分清醒,问道:“那晚我俩在侯府喝醉酒,太子来过吗?”
小侯爷整张脸都泛着红,脑袋被那荔枝春搅成一团浆糊,朦胧间抓住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