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眼底带着几分诧然,又泛起几分悦色,伸手虚虚扣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云棠瞧着寝殿里还有诸多宫人,挣了挣,并未用多大力气,殿下却眉间成川,疼痛之色跃上面容。
“好疼。”
当下她就不敢动了。
李蹊满意地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腕,贴着跳动的脉搏,或轻或重的把玩着,颇为爱不释手。
太子洞悉人心的本事已是炉火纯青,观她这些日子的态度,就知道他在她心中的位置不同了。
“前几日,我与母后谈过,待我病愈,就行册封太子妃的大礼。”
云棠眸*色一闪,而后看向太子,那是坚定的,带着期待的目光。
她转头往外看,寝殿的窗柩支开了几扇,初冬的暖阳懒洋洋地洒下和煦的光,微风轻轻摆动着悬于窗下的风铃,窗边高几上的茉莉与金莲舒展着花瓣,清幽淡雅的香气随风游走。
宁静又闲适的午后,她的心好似也安定了下来。
往后一直住在这里,陪着身边人,这日子好像也并不赖。
她回握殿下的手,“好。”
眼角眉梢都泛上浓厚的笑意,多年夙愿终于落定,李蹊向她展开怀抱,目光灼灼,饱含期待。
云棠俯身轻轻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稳健的心跳声,龙涎香混着药香萦绕鼻端,闭上眼睛,任由心安放在这方温暖里。
她喜欢此刻的宁静,喜欢此刻在她身边活着的、没有血腥气的殿下。
即便心中仍旧泛着不知名的惶惑,即便明知君王之爱不过昙花一现,即便日后会困于深宫不得自由,她仍旧会记得殿下在生死攸关之际,以血肉之躯护下她性命的情意。
虽不知这情意能走多远,但她想压上身家性命赌一把。
“姑娘,喝药了。”
唤水端上来一盏黑糊糊的汤药。
太子一闻这药味,与她之前吃得不同,抬眼瞥了一眼唤水。
唤水解释道,“殿下,这是疗愈风寒的药,姑娘自出宫那日起,便一直风寒在身。”
“当日怎么不说?”太子面色略略沉了下来。
云棠心虚地摸了摸眼睛,不敢直视,转身去喝药。
这些日子,她做了许多显得懂事又深情的事,不能细究,细究下去,恐怕他要后悔替她挡箭了。
“这等小事就不劳殿下病中劳心了,殿下还是多想想这刺杀究竟谁是主谋,来得要紧。”
第46章
太子对此事不知是不上心,还是心中早有成算,亦或是身体娇弱不胜体力,总而言之,他并不曾插手大理寺查案,甚至连相关卷宗都不曾调阅。
朝中一应政务也全权脱手,昔日门槛踏破的东宫上书房,竟然成了宫中最安静的所在。
倘若有亟需他处理的朝务,他也十分懒散,长衫一撩,往长椅里一躺,闭着眼睛让云棠念给他听。
有时甚至得寸进尺要云棠替他回奏折。
“可我的字与殿下的也并不相仿啊。”
李蹊“啧”了一声,想起当年,他写了许多字帖给云棠,让她照着练,不时还要抽空亲手教她写。
但她不喜欢他的字,觉得过于刚硬锋利,不像女儿家写的字,总是没写几个字,就扔了笔。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太子嘟囔着,反手撑着长椅坐起来。
云棠连忙放下奏折,伸手去扶他,劝道:“殿下也稍稍上点心吧,户部和工部尚书登门好几次了,次次给人吃闭门羹。”
太子稀奇地看着云棠,她何时如此勤勉了?
从前让她多写几个字都不肯,这失忆连带着性情都不同了?
“殿下看什么?”
太子唇角一勾,摇摇头道:“看你。”
他于书案后坐下,提笔略略回了几个字。
又拿起旁边堆叠了许久的奏章,索性今日一并批复了,刚一翻开,看到上面的奏报,眸色一沉。
这是押送沈贵妃和淮王去封地的沿途奏报。
他瞥了一眼在旁专心研磨的云棠,蘸墨写了个“阅”便丢在一侧。
早前废公主的诏书已经下去了,崔钟林和沈用晦业已伏法。
过往种种尘埃落地,他与云棠挣扎多年,终于走上了正道,不能让这些旁支侧翼影响分毫。
“母后这几日着人在挑选大婚的婚服、凤冠,样式、图纸都送来了,有没有看得上的?”太子问道。
距大婚虽还有半年,但一向清闲的礼部和钦天监已经忙得脚不沾地,内廷的二十四衙门也各有各的差事,如今最忙的当属针工局、银作局、尚膳局等,甚至裹挟着云棠也忙碌了起来,日日有人来寻她,这个局的人走了,下个宫的人就来了,烦的人一个头两个大。
现在多吃一口有人盯着,夜间入寝有嬷嬷在外边候着,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睡姿。
当真苦不堪言。
“你莫不是后悔了?”太子单手支着额头,偏头看她。
云棠放下墨条,皱着一张脸看向殿下,说实话知道你家规矩这么大之后,就开始后悔了。
“后悔也来不及了吧?”
太子看着就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顺着往下滑过纤细的肩背,停留在柔韧的腰间。
言语诱惑,“不用管她们,不如夜间来我寝殿安眠?”
云棠把那只在他腰间作怪的手扒下来,心中冷笑,“谢殿下天恩,我与嬷嬷们相处甚好。”
李蹊颇为遗憾,自从他箭伤好转后,云棠就不再在他寝殿留宿。
孤枕难眠的滋味可比那箭伤要难熬许多。
殿下孤枕难眠了,许多尸位素餐的大臣们倒是好睡。
其中最为松泛的大抵是徐阁老,先头被殿下催着逼着为江北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苦不堪言。
如今殿下不管事了,陛下又一向对民生不大上心,他这紧箍咒倏地就松了,任凭陆明多次登门,甚至早朝上当庭上奏,徐阁老都是赖叽叽地应上一句:老臣自当尽心竭力,死而后已。
下了朝呢,出了平章台的殿门,依旧两手一摊,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再多说一句便是自己年老体迈,实在不能了。
但他倒也不是一件事不干,他忙着打听殿下身边那位准太子妃的喜好。
早前在书房屏风后遥遥一见,原以为只是宠妾,不成想竟然是准太子妃。
且殿下此次遇刺,他将人护在怀中,自个儿身受重伤,竟将人护得连油皮都没破一块。
此女得殿下如此厚爱,可不就是他平安致仕的好出路。
但他打听了一圈,一应家世、样貌、喜好等等都没个头绪,只知是陆侯府人。
于是他又提着重礼走了一趟陆侯府,门房只说侯夫人有恙,小侯爷不见外客。
但可巧,正好遇见从侯府里出来的太医院前院判-雷知明,说是为府中人医治杖伤。
两人是同乡,私交甚好,当下就相约徐府,摆酒设宴,歌舞在侧。
觥筹交错一番后,酒量浅浅的雷知明搂着徐阁老的肩膀,一会儿哭诉年华老去,力有不逮,一会儿又大笑自己医道老成,即将迎来事业第二春,宏图在望!
徐阁老一把年纪,只想好好揣着脑袋、揣着这些年贪来的钱财回家安享晚年,远没有他这般老骥伏枥的心气。
瞧他喝得差不多了,问道:“你说你之前进了东宫给一位贵女治病?这贵女是谁?”
雷知明坐都坐不稳了,却还有根神经醒着,大掌一挥,将徐阁老推开,“这不能说。”
徐阁老心中早有答案,东宫的贵女,除了那位准太子妃,没有别人,这重要的是要打听出得了什么病,他也要对症送礼不是。
“你也不用瞒我,”徐阁老言语激他,“不就是太子妃殿下,这满朝皆知的事情,你还当个秘密揣着。”
雷知明趴在桌上,脸颊顶着两坨红,“我知道的秘密谁也不知道!你也休想套我话。”
徐阁老摸着白胡须,揣摩着这话,瞧他这样,问是问不出来了。
他挥手招来小厮将人扶着去了客房,又招来一美貌舞姬,低声吩咐了几句,那舞姬便亦往客房去了。
夜至中天,舞姬拢着衣襟从客房走出,给徐阁老带了四个字,明华公主。
这...
一向光风霁月、勤政爱民的太子殿下竟然畸恋自己的皇妹?!
虽说如今她已不是公主,但曾经到底是有那层关系在过,史笔如铁,太子此生的清誉不保啊。
被人磋磨久了,一下子知道了太子竟有如此痛脚,先是幸灾乐祸了一番,而后才思索着怎么讨这废公主的喜欢?
听闻沈贵妃待其女甚好,母女情深,如今贵妃去了属地,母女分离,想来废公主心中定然难过。
说不准思母情切?
若是在这点上下工夫?
徐阁老忍不住在房中踱起步来,此事事关重大,若能一举得了废公主喜欢,他致仕回乡就是太子床头耳边风一句话的事,但若是办砸了,他脑袋搬家也是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