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水将熬好的两碗治伤病的药给他俩喝下后,搬了张小板凳,一页一页地翻着,不时与两位浑浑噩噩的太医交流几句。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仨合计合计,整出两张药方。
经此一役,唤水也有了些许进步,不仅仅体现在医术,也在揣度贵人心思上。
“两位觉着,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到底是想,还是不想太子妃寻回记忆呢?”
俩太医在宫中多年,曾经遥遥见过几次明华公主,太子对公主宠爱有加,不是亲妹胜似亲妹,如今还要顶着被史官落笔□□的骂名,以正妃之礼迎娶,想来是真心爱护。
叶太医趴着言道:“两人关系甚笃,我猜测着是想寻回记忆。”
另一位亦跟着点头。
唤水瞧着左右手的两张药方,左边这张喝上十日,前尘尽灭,右边这张喝上十日,观昨晚的战况,殿下与太子妃大约要日日打架、鸡飞狗跳。
她歪着头想,殿下会选哪一张?
他打心底会想要哪一张?
徐内侍多番教育她,不能什么都等着殿下来决定,他们做奴婢的,得多为主子想一想,多往前一步。
她思虑再三,将右边这张夹在医策中,带着左边那张回了伏波堂。
日落西山,昏黄的光束落在寝殿内,李蹊早早已经醒了。
只是贪恋怀中的人,他不曾起身,环着她的肩头,闻着她身上的海棠幽香,迷迷糊糊间好似回到了他养伤时候的日子。
不多时,怀中人有了动静。
云棠从他怀中抬起头,就着寝榻里昏黄的光,看着近在咫尺的李蹊。
李蹊以沉静的眼眸,看着那双让人又爱又恨的眼睛。
因为久睡而迷蒙的神智渐渐回笼,她抬手去推,蛾眉蹙起,要推开这炙热的怀抱。
榻间响起衣料、衾被的摩挲声。
李蹊攥着她的腰肢,铁铸般的臂膀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人锁在怀中,任凭她是推、是咬都不松手。
云棠折腾一番,额角汗都要下来了,两人还紧紧贴着。
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们讲点道理吧。”
李蹊听着自己胸口传来的声音,唇角微微勾起,手却仍旧将人禁锢着。
“肯跟我说话了?”
云棠自知男女力量悬殊,也不在这项上较劲儿,“你先放开。”
“那你先发誓,你不跑了。”
云棠瞪了他一眼,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我发誓,我不跑。”
李蹊像是听到了极合心意的话,埋首在她颈窝低笑。
胸腔随着笑声发出沉闷的共鸣,带着近乎稚子般的欢愉。
“云棠啊,说话要算话。”他笑够了,眼眸亮如星子地看着怀中人,而后将人放开。
云棠一骨碌爬起来,后退抵着墙边。
她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醒来,都是和他在这张床榻上,“我要见小侯爷。”
啧。
在他的床上,一醒来就提别的男人。
“不行。”
“兰香呢,那我要见兰香。”
她迫切地需要见到个旧人,问问如今到底是何情况。
“我放她出宫了,从前你不就想放听雨出宫吗。”
“那我也要出宫,我也要走。”
“不可能,年后我们要大婚,你走了,我和谁成婚去。”
云棠如遭雷击,血色瞬间从褪得一干二净,震惊之下,唇瓣微张却发不出半分声响。
“沈贵妃与淮王已经去了封底,你也早已不是公主,”太子抓着她的手,揉在掌心,“阿棠,如今早不是初秋,已是隆冬了。”
云棠望向纱帐外的寝殿,连滚带爬地要越过挡在外头的太子,去瞧瞧外头。
李蹊起身,不顾她手腕上的挣扎,牵着人走到窗柩边,支开雕花的窗户,傍晚的寒风立刻窜了进来,
垂在肩头的乌发瞬间被风卷起,有一缕贴在清润的唇瓣上。
怎么会这样?
殿外银装素裹,红梅点点,怎么一眨眼就入冬了?
李蹊瞧那几缕碎发,看得眼热,忍不住抬手,指腹贴着她的唇瓣,将那一缕发丝从她唇间取了下来。
他并未放开,反而顺着柔顺的发往下,将那一点湿意粘在指间,细细摩挲。
云棠犹在震惊当中,未察觉他这般举止。
冷风吹得她头疼,转身往寝榻走,行至一半,突然又拐了个弯儿,往书案走去。
李蹊半倚在窗边,笑了笑,走去楎架上取下她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不用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往后,没有人会再阻挡我们,连陛下也不能。”
云棠被这句话点醒了神,“没有人阻挡我和你,是你一厢情愿。”
“当日在京湖之上,我已经出去了,是你用华姐姐的性命威胁我。”
李蹊的面色冷了下去,大概这些月见多了云棠爱他的模样,一时间格外难以接受。
“我说了,那些都过去了,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云棠盯着他的眼眸,摇摇头,“过不去。“
”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我,是你主张把我从江南寻回,是你让我夹在你们的争斗之间,她说她会为方嬷嬷心软,却不会为我。”
“难道我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人吗,直到那时我才想明白,不是的,不是因为我是什么人,是因为你。”
“你明知道这一切,你高高在上地看着我这些年垂死挣扎,母妃心狠,你也不是个好人。”
这些话语犹如利刃,一寸寸扎进太子的心,一片片割着他身上的血肉。
他垂下头,几乎贴着她的脸,略急促的气息交织在两人之间。
“云棠,君子论迹不论心,你要如此苛求吗。”
她面无退色,针锋相对,“难道我不能吗,我从未求过荣华富贵,只求一个坦荡干净。”
“太子殿下,你我不是同路人。”
太子冷笑一声,抬手握上她的脖颈,一点点收紧,挤压柔软的喉间。
“和我不是同路人,和谁是,同样坦荡干净的陆明吗?”
“与他人何干!”
见她面色逐渐胀红,太子松开手,“你刚醒,神智不清,说了什么我不会放在心上。”
“两日后是陆思明和沈栩华的大婚之日,我带你去见他。”
“这些时日你是如何待我的,我讲你不会信,尽可以去问他,听完后别不认账。”
第52章
太子顶着一脑门官司,气得连大氅都没披就出了寝殿。
一出殿门,凛冽寒风迎面而来,穷凶极恶地往他领口、衣袖里钻,继被云棠戳心窝之后,又被冷风吹了个透心凉。
一直候在门口的徐内侍惊呼,“殿下怎得这样就出来了!”
赶忙打起毡帘,让他进去避风,又打发宫人去殿中取大氅。
太子正在气头上,如何会等,拿起脚来就走,步伐带风,转眼已经走过长廊,要拐过月洞门去。
徐常侍急得直跳脚,嘴里碎碎念,这如何使得,这如何使得,江山社稷系于殿下一人肩上,若受了寒,贵体有恙,不说他们这一众奴才罪该万死,便是整个皇城都要惴惴不安。
寝殿中的云棠一样也在气头上,亏她当日走之前,还有些不舍,要来东宫与他道别,算是为这段兄妹情意结个尾。
哈!
好啊,真是好啊,如今兄妹之情走到头了,他又自顾自地开启了夫妻之情!
她还不如一直昏迷,反正他自己一个人都能把这戏给唱了,她醒了还得碍着他发挥!
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气到恨不得拿一柄火把,走到哪点到哪,将他的东宫烧个干净!
唤水也一直候在寝殿外,看殿下出来这愤愤神色,大抵是又吵上了。
那国师臭老道说过,明华公主性情疏朗开阔,与太子关系甚笃,伺候了这些月,她觉得称不上疏朗开阔,反而更像个深闺娇小姐。
再加上昨晚和方才这一出,也看不出两人关系甚笃,反而更像是仇敌见面,分外眼红。
可见臭老道尽会骗人,嘴里没一句实话,害人又害己。
她略略思索,未与其他侍女一同进寝殿伺候,反而调转方向跟着殿下方向去了。
当她把那张药方呈递到殿下的书案上并简要讲明药效时,殿下阴沉的面色却未有变化。
唤水心中发凉,咋滴?又没揣摩到殿下心窝上?
果然,殿下冷凌凌的声音自书案后传了过来。
“这就是你的能耐。”
什么意思?
她抬起一点头看向立在殿下左后侧的徐内侍,眼神向他求助,徐内侍冷若冰霜。
脑袋又垂了回去,“奴婢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太子心中并无定论,当下将人打发了出去,自个儿坐着,听风掠过梅枝,吹落点点白雪。
云棠曾经为他折过一支梅花,含苞待放,插在白玉春瓶里,说可以开很久、看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