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起身朝太子行礼。
太子快步上前,双手扶起陆思重,言语恳切,“此番回京,可还顺利?舅舅、舅母身体好吗?”
陆思重严守君臣之礼,抬袖拱手、礼数周全。
“回殿下,家父家母身体康泰,此次二老原本打算回京主持思明的婚事,但临动身前,母亲偶感风寒,路途奔波恐加重病势,故而遣微臣前来。”
陆思重口中的母亲并非生身母亲,而是其父两年前娶得续弦。
皇后言道:“你母亲如今可大好了?”
“前几日来了书信,说都已好了,让微臣代为深谢娘娘、殿下对思明多年的照拂,待其成家立业,也算了却他们的一桩心事。”
四人一番叙旧,又谈起陆思明的婚期将近,倒是一副其乐融融、家和亲睦的模样。
陆氏掌着西北军权,位高权重,时有外戚专权的危言,兄弟俩不能多留,略坐坐就起身告退。
小侯爷除了请安,就没说过一句话,比鹌鹑还要安分。
但就算如此,临走时还是挨了殿下一记警告的眼刀。
他低着头,跟在久违的兄长身后,一路出了殿宇,直到坐上自家的车架,才略略吐出一口气。
方才太子爷那一眼,威力太足。
陆思重看着弟弟半躺半坐的纨绔作派,伸手捏着他的肩膀,将人提起来。
“哥哥哥!!!疼啊!”
他那带兵打仗的手,铁砂掌一般,都要捏秃噜皮了呢!
陆思重没工夫也懒得跟他废话,直戳靶心道:“要想安生在京城当你的小侯爷,往后云棠的事,不准再掺和。”
“凭什么呀!太子趁人之危,说不准那毒就是他下的!”小侯爷没心肺,嘴巴大得很。
“住嘴!”
陆思重沉下脸色,一双黑沉沉的眸子盯着他,军威凛然。
“陆氏荣耀已到人臣之极,如今殿下与我们是同仇敌忾,他日登基,就是另一番气象,君王向来多疑,陆氏军权难保生变,云棠如今是陆氏义女,有了这层关系,往后陆氏才握得稳这枚虎符。”
道理他都懂。
但是为什么要将这么多沉重的东西都压在她身上,她也不过只是一介女子而已。
从前贵妃为了淮王,拿着云棠当筹码和太子斗,彼时他那么不齿贵妃,怎么一转眼,自己也成了这等角色。
“再过两日就是大婚之日,届时殿下会携云棠一起参加婚宴,你好好待在府里,不准再出门。”
小侯爷默然不语。
皇后宫中,两兄弟走后,太子被皇后质问手伤。
昨晚突然的闹剧,到底惊动了皇后,也让皇后愈发坚定让太子在娶正妃之时,纳上一位侧妃。
不能把陆氏的未来全都寄托在云棠身上,她这性子,日后定会失宠于君王,须得尽早筹谋打算。
太子低头瞧着那伤口都没包严实的纱布,心中五味杂陈,他总是被这人打个措手不及。
雨夜的蓬莱殿如此,廷告的太初殿亦是如此,到了这两日,即便把人放在东宫,放在眼皮子底下,依旧如此。
皇后朝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心领神会退到了后间。
“云棠只是与我起了点小龃龉,无伤大雅,”太子笑道,“母后放心,她知道分寸。”
情迷心窍!
她若真有分寸,从前便不会有那么多事。
贺开霁也好、陆明也罢,哪个不是铮铮好儿郎,偏生一个都不肯嫁,非要与太子这般厮缠。
眼见嬷嬷领着陆婉进来奉茶点,“近日本宫闲闷之时,与婉儿一道制了九品龙须酥,你也尝尝。”
陆婉自数月前去过一次东宫后,便再难见殿下,家中见她早已过了及笄年岁,又不得殿下喜欢,便筹划着给她另寻亲事。
但陆婉心系太子多年,断不肯就此作罢,仍旧时常出入坤宁宫,陪伴皇后。
纤纤素手捧着一碟子洁白如雪、细丝万缕的龙须酥,跪在太子脚边,姿态谦卑而柔软。
视线里是殿下玄色五爪龙纹的衣摆,透着似有若无的龙涎香,她微微抬起脖颈,露出梨蕊般娇嫩的面庞,一双含情目柔情漫漫、万般崇拜。
“殿下,请尝一尝妾身的手艺。”
第51章
太子不为所动,端着一盏清涯雀舌,垂眸饮了一口,似是不满这茶的味道,眉心微微一凛。
他放下茶盏,看向坐于上首的皇后娘娘,眼中风雨晦暗不明。
自上次宫外刺杀之后,母后对云棠的不满已不再遮掩。
他养伤那段时日,母后但凡来东宫,对云棠以叮嘱、关切之名,行言语敲打、驯化之实。
于此事,他心中有愧,也曾想将这脏水顺理成章地泼到贵妃身上,但云棠与贵妃脱不开干系,母后定然更加不喜,于是只好让已故的前尚书担一担这虚名。
饶是如此,母后依旧对云棠多有不满。
这让他颇为费解,从前她对云棠一向爱护有加,后因其身世问题,有所不满,但如今云棠已不是公主,为何母后仍旧如此?
“母后,儿子不喜食甜,”太子眨眼间已盖下思索的神色,笑道,“云棠倒是颇喜甜食,不如让儿子带回去给她尝尝。”
听到这话,跪在地上的陆婉先落了颜色,心中灰败一片。
这是她求了姑母数次,才有的机会,殿下却仍旧推却,是她容貌不够娇艳?身段不够娇柔吗?
陆婉眸中带泪,望着殿下,也望向皇后。
“既如此,那便带回去罢。”皇后心中不快,面上柔和。
谭嬷嬷端着一张笑脸,将伤心垂泪的陆婉扶了起来,引着出了偏殿。
太子此行还有一事要问,未起身告辞。
当日太初殿事发后没几日,国师便云游四方,当时他并未察觉蹊跷。
但数月之后,贵妃与淮王离京不久,他回来了,且从那蠢笨奴才口里得知,是受国师指点,*给云棠服下失忆的解药。
他才回过味来,国师与贵妃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许多事情年深日久,已几不可察,暗卫多番探查,成果寥寥。
“母后,儿子日前去往大相国寺,与国师畅谈一番,很有相见恨晚之感。”
“但国师骤然登仙而去,让儿子甚为遗憾,国师从前与母后交情如何?”
皇后对皇帝假惺惺修道这事,始终抱着冷嗤的态度,对那国师也不曾有几分好脸色,如今听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太子竟说出相见恨晚之语,嘴唇紧抿成线。
难不成修道这事刻在他们李家血液里的?
听闻先皇就颇为尚道家,宠幸嫔妃时常让她们扮成道姑模样。
尤其是陛下的母亲,好似当年就是从道观里被先帝一眼看中。
“我与那国师,不曾有话说。”皇后冷言道。
“那国师与贵妃关系如何?”太子追问道。
皇后略略回想,“想来也并不亲近。”
两人竟没有关系?
太子直觉两人有猫腻,若说这世上有人想要云棠恢复记忆,那贵妃当属头一人。
因为她太了解云棠性子,但凡她清醒,必定要与我闹个天翻地覆。
皇后见他不语,猜测这儿子难不成真为那国师惋惜?
太子再无别话,起身告辞。
谭嬷嬷送走陆婉,又回到了偏殿,瞧皇后娘娘一脸忧容,进言道。
“娘娘,殿下估摸着不喜婉姑娘这般娇弱女子,咱们不如按照殿下喜欢的样子,再寻些人。”
太子喜欢的样子?
不就是云棠那般性子桀骜不驯的?
谭嬷嬷见皇后听进去了,又言道:“吕大将军家的二女儿,年已标梅,姿容不俗,脾气秉性颇有吕将军年轻时的飒爽不羁,或能入殿下的眼。”
“那便带进宫里瞧瞧罢。”
“是。”
却说东宫里的云棠,郁郁寡欢半日,身体又十分疲惫,好似昨夜不曾安眠。
待太子从东宫回来时,她已落了帷帐午睡。
冬日午后,窗外的寒风都缓了下来,懒洋洋的日光照着满园子的梅花和青竹。
太子到寝殿时,宫人都守在外头,一应洒扫都停了,他一看便知是云棠在睡觉。
他解了玄色大氅,又在暖炉前烘了烘手,待一身的寒气都去了,才轻手轻脚往寝榻方向走。
榻上纱幔静静垂落到地,隐隐可见几分曼妙身姿,食指撩开纱幔,云棠侧身向里睡着。
李蹊昨晚闹了一宿,早晨也并未休憩,见她好睡模样,亦和衣躺下。
云棠并未睡熟,朦胧中察觉身后有动静,便转过身来,如从前般,将头靠在他的胸前,听着熟悉的心跳声沉沉睡去。
李蹊心中一片柔软,比她贴着自己衣襟的面颊还要柔软。
将人往自己怀中紧了紧,亲密无间、昏天暗地地一道睡了个好觉。
在两位午睡时刻,唤水抽空去了那间躺着俩太医的陋室,俩太医已经醒了,只是不得动弹,说话哆哆嗦嗦,吓破胆的模样。